“你要去買什麼?”沈又菊淡淡地問玉匣。
“針線不夠了, 去買點回來。”玉匣回道。
原來是買家用,沈又菊點點頭。
她剛好也多接觸接觸玉匣,更能看清這個人的品性。
集市上很熱鬨,原本玉匣和從未見過麵的沈又菊一起出來, 還有些拘謹, 但一聽見街上叫賣的聲音, 聞見馥鬱而豐富的香氣,玉匣一下子變得如魚得水起來。
玉匣幾乎想不起來身後的沈又菊,光顧著自個兒, 生龍活虎地到處往鋪子裡麵鑽。
沈又菊還不適應這樣的活動, 跟得著實有些辛苦。
好不容易擠到玉匣身邊, 沈又菊抬頭一看, 這鋪子,也不像是賣針線的啊。
沈又菊看看左右, 隻覺得裝潢很好看,看不出來是賣什麼東西的, 怕露了怯,就沒有開口問。
她剛想開口對玉匣說話, 結果被一群迎麵而來的人給擠得往後退了好多步, 像是差點被洪水裹挾著卷走一般。
沈又菊嚇得發慌,她不大記路的, 萬一要是在這人潮擁擠的地方迷了路,她要怎麼辦?
正無措時,一隻手握上她的手腕, 掌心綿軟生嫩的觸感,瞬間纏繞上沈又菊的知覺。
玉匣的臉從人群裡鑽出來,望著她, 像隻乖巧的小狐狸。
玉匣張嘴,大聲說:“不是說了往前走嗎?你在這裡乾什麼?快走呀,等著被人撞嘛!”
“……”沈又菊失語。
如此驕縱,這是哪裡養出來的青樓女子?
玉匣拉著沈又菊走了一段,到了人少的地方,才放開。
旁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沈又菊嚇了一大跳,玉匣卻伸長脖子,眼睛發亮地往外看去。
隻聽玉匣說:“快來快來!”
接著,玉匣就飛快地要往外跑。
沈又菊一慌,也不記得自己之前的避諱,拉住玉匣的袖子:“你,你這是要去哪兒?”
玉匣回頭道:“爆米花!快去買,不然就買不到第一批熱的了!”
沈又菊又是一陣失語。
不是說好來買針線的嗎?
她拉不住玉匣,隻好忍了忍,和玉匣一起擠進了人群之中。
爆米花這種東西,在沈又菊住的地方,隻有過年時才有,而且主要是用來卜吉凶,預示新年的好兆頭,爆出來的孛婁因為香甜,會被孩子們拿去吃。
可在京城的集市上,這爆米花卻當作零食來賣。
這東西不貴,旁邊圍著的全是一群小孩,玉匣站在裡麵,已經是個兒最高的一個,她排在很前麵,對著那賣爆米花的老人翹首以盼。
沈又菊還是覺得頗有些丟人,稍稍往人群外站了一點,以示自己和玉匣分開。
玉匣買了很多,一大袋子,兩隻手摟著,才裝得下。
她走出來時,吸引了一群小孩子羨慕嫉妒的眼神。
玉匣嘻嘻發笑,對著沈又菊解開袋子,非常大方道:“你嘗嘗!”
爆米花甜香的氣味霸道地鑽入鼻息,沈又菊稍稍一愣,低頭看下去。
一顆顆飽滿鼓鼓的爆米花堆在袋子裡,滿滿當當。
沈又菊拿了一粒,放進嘴裡。
很甜,甜得她皺眉。
“這裡麵,放了蜂蜜?”
“對呀!”玉匣皺皺鼻子,做了個小鬼臉,“這種要貴個幾文錢呢。”
沈又菊忍不住笑了笑,到底是個窮酸孩子。
爆米花脆脆的,香香的,玉匣讓沈又菊掬了一大捧放在手裡,就將袋子束了起來,免得軟得太快,再回去帶給嬤嬤時,就不好吃了。
沈又菊第一次在京城逛集市。
或者說,這樣閒逛的時間,她本來就擁有得不多。
玉匣對這裡到處都很熟悉,有的鋪子她不屑一顧,有的鋪子她看到了就一定要進去。
沈又菊忍不住想,所有人都說,年輕女孩無憂無慮的時光很短暫,短得如生命中的一道流光,劃過後不值一提,對女人來說,最重要的價值還是在家庭裡。
可是玉匣卻這樣散漫地活著,每天隻顧著快樂。
沈又菊一邊覺得,玉匣這是極其愚蠢的做法,對往後的人生極不負責,可是同時,又有點羨慕。
她收回目光,看向一旁。
旁邊正好是一家瓜果店,沈又菊剛好有些口渴了,朝玉匣說:“進去看看?”
玉匣點點頭。
可那家店原來並不是簡單的瓜果店。
走進去之後,兩人被請到一張桌上,擺上餐點、零食,請她們吃。
沈又菊驚愕,終於沒能忍住,趁著人少的時候,偷偷問玉匣:“京城……不過就是買幾個梨,買幾個棗,也這麼大陣仗的嗎?”
玉匣搖搖頭。
她也不知道,這家店,她從沒來過。
這時,幾個年輕女子從裡麵小房間走出來,個個臉上都是容光煥發。
後麵跟著的,似乎是老板娘,一身錦羅綢緞,穿金戴銀,竟比許多世家夫人都打扮得體麵。
她神態也很從容,挽著笑容送走那幾位客人,就轉過身來,看著玉匣兩人。
老板娘眼神最後落在沈又菊身上,上下掃了掃。
“這兩位客人,看著倒是眼生。”
沈又菊有些不大自在地低下了頭。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家店相當於半私人的,隻招待熟客,大約,這些熟客也都是有頭有臉,十分貴氣的。
沈又菊強裝鎮定,沒有答話,玉匣倒是隨口接了一句:“那是自然了,我看老板娘你,也眼生得很。”
她說得俏皮,老板娘也笑了笑,轉身掀開簾子,說道:“請進吧。”
玉匣看了一眼沈又菊。
沈又菊挺了挺肩膀,若是此時不進去,倒像是露了怯,落荒而逃。
她淡淡說:“進去看看。”
玉匣隻好跟著她去。
原來這店鋪外麵,擺的是瓜果,裡麵卻是做護膚的。
主打的,便是用瓜果護膚,切開新鮮瓜果,或敷在臉上,或將汁液臨在發上,說是養顏美容。
旁邊有幾個台子,供人躺著,若是有需要,還可以拿出一大盆用薑泡好的熱水,以長發浸泡,護理秀發。
玉匣恍然大悟。
原來這陣子京城風靡一種果汁護膚的說法,便是從這兒傳出去的。
玉匣到處打量,一眼就能叫人看出來是從沒來過。
沈又菊拍了她一下:“彆到處亂看,聽這老板娘的就是了。”
那老板娘叫沈又菊與玉匣分彆躺在一張長椅上,然後用熱毛巾給她們在臉上擦拭、按壓了幾遍。
毛巾有些燙,沈又菊很不適應,小小尖叫了一聲。
那老板娘拿著熱毛巾的手停在半空,垂著眼,表情有些冷淡,似乎是不大高興地看著她。
沈又菊平了平呼吸,出聲道:“我沒事,繼續吧。”
老板娘拿出一罐果泥,在沈又菊臉上揉按。
那果泥是新鮮水果搗製而成的,放在罐子裡久了,自然有異味,沈又菊皺起眉,剛想說什麼,又忍住。
玉匣沒有要做這個,隻是象征性地洗了把臉,就在旁邊等沈又菊,吃爆米花。
那果泥滿滿地在沈又菊臉上敷了一層,她最後終於忍不住,抬起袖子來想要捂住鼻子。
被老板娘伸手按住,厲聲道:“你這是乾什麼?你還想不想做了,如果不想做,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到時候效果不好,你可不要來找我。”
沈又菊顫了顫,隻得再次忍了下去。
老板娘畢竟是專門做這個的,或許,這所謂的養顏,本就是又複雜又難受的,這是避免不了必須要承受的。
那個老板娘叫沈又菊等著,她去外麵忙了。
玉匣悄悄湊過去,說:“沈小姐,這個東西看起來沒什麼用的,要不,我們走吧?
沈又菊忍著難受,說:“你不懂,不要胡說。”
玉匣隻好退到了一邊去。
可是,玉匣的那句話在沈又菊心裡掀起了波濤。
是不是真的沒有用,她是不是真的被騙了?
可沈又菊不敢胡亂揣測,若是猜錯了,就暴露了她的無知。
沈又菊忍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才總算得到允許,把那滿臉的果泥給洗掉。
洗完之後,沈又菊沒覺得臉上光滑潤澤,反而覺得臉上乾乾的很緊繃,還火辣辣地痛。
付賬時,沈又菊想了想,還是拿出了那個貝殼荷包。
這是玉匣的東西,玉匣自然認得。
她看到那個荷包,就是一愣,目光癡癡地看著,顯出幾分失落,但並沒說什麼。
沈又菊將她的神色儘收眼底,心裡便知道,這果然是瑞兒從這個女子這裡拿來哄她的。
雖然沈又菊不喜歡沾染青樓女子的東西,但是至少,這說明瑞兒還是把家人看得比外室要重。
沈又菊稍稍放心。
沈又菊正暗自思忖著,那老板娘走過來,笑意盈盈,很是可親。
這與她方才的模樣很不一樣,叫沈又菊有些束手無措。
老板娘拉著沈又菊的手,說了許多好聽話,最後說:“兩位貴夫人,我們的養顏效果可還滿意?若是覺得這裡好,還請多多帶些好友來。”
沈又菊點點頭,剛要應下,玉匣卻說:“不不,我覺得這裡不好。”
沈又菊大驚,連忙喝止玉匣。
玉匣無辜道:“沈小姐,我說實話而已。方才這位掌櫃說,你浪費她的時間,其實,我覺得是她浪費你的時間。把那臭烘烘的東西敷在臉上,還要你活生生等上半個時辰,就能讓你覺得她很複雜,很神秘,心甘情願地給她多出錢!”
沈又菊聽得愣住了,她在一旁,沒說話。
其實,她聽著玉匣說這些話,心中覺得很爽快!
這就是她的感覺,可是,她不敢說,怕露怯,怕被嘲笑沒見識。
她忽然真正地羨慕玉匣。不是羨慕玉匣年輕,也不是羨慕她漂亮,而是羨慕她敢說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玉匣說完,拉著沈又菊轉身就走。
回程,還不忘安慰她。
“沈小姐,沒事兒,就當花錢買了個教訓,嘗試一下而已。本來這世界上的東西,就是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這次排除了不好的,下一次,就更容易遇到好的啦!”
沈又菊靜靜地瞧著她,點了點頭。
回小院時,沈瑞宇早已經等得發慌了,焦急地到處亂走。
看見她們回來,沈瑞宇幾乎是立刻衝了上去。
沈又菊看他那樣子,笑道:“怎麼這麼著急,難道怕我把玉姑娘吃了不成。”
其實,沈瑞宇聽說沈又菊領著玉匣出門上集市了之後,腦海裡的確冒出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幻想。
他總覺得,長姐把玉匣帶走後,一定會嚴厲教訓她。
玉匣驕奢淫逸,散漫隨性,幾乎是條條都犯了長姐的忌諱,哪能落得了好。
可是,聽到長姐竟然難得和他開玩笑,沈瑞宇心裡鬆了鬆。
玉匣慢吞吞從門外走進來,在沈瑞宇身邊冒了個頭,看他一眼,就走開了。
嬤嬤把玉匣接過去,拉著走遠了,背著人嘀嘀咕咕些什麼。
沈又菊低聲對沈瑞宇道:“玉匣……”
沈瑞宇這才把目光從那兩人的背影收回來,看著沈又菊。
“是個好的。”沈又菊眼神複雜地說。
沈瑞宇先是驚愣住,接著猛地一鬆。
長姐,這是認可玉匣了?
不不,要長姐一個端莊夫人認可他養外室這件事,定然是極其艱難的,幾乎不可能。
但是長姐這個態度就足以證明,她不厭惡玉匣。
沈瑞宇心頭漫過狂喜。
雖然之前沈瑞宇從未想過要向家人說明玉匣的存在,但是此刻長姐對玉匣的認同,卻叫他感受到了一種滿脹的幸福。
沈瑞宇眨了眨雙眸,壓下微濕的眼眶,對沈又菊道:“謝謝長姐。”
沈又菊笑了笑,說:“天晚了,回吧。”
沈瑞宇忐忑而來,喜悅而歸,興奮得幾乎一整夜沒睡。
本以為被長姐發現之後,帶長姐去見玉匣,是破釜沉舟之舉,卻沒想到,是峰回路轉。
第二天天不亮,沈瑞宇就從床上爬起來,往小院跑。
嬤嬤來開的門,還一邊披著外衣,嚇了一跳:“沈大人,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玉匣呢?”沈瑞宇問。
“當然還睡著呢!”嬤嬤還是很驚訝,“可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這樣急匆匆的。”
“沒出事!”沈瑞宇一邊朝後回答,一邊往屋裡跑。
原先小院裡有好幾個丫鬟伺候玉匣洗漱安寢,還有人在外守夜,幾乎和府裡小姐的待遇差不離,現在全都調走了,玉匣門外沒有人,也不習慣鎖門,叫沈瑞宇長驅直入。
沈瑞宇進了門,才覺得不妥當,他不應該這樣直接進玉匣的閨房。
但是仔細一想,如今玉匣是他的外室,也就相當於他的妻妾,難道他進玉匣的房間,也是不合規矩?
沈瑞宇胸臆之間鼓噪快活,早就迫切地想找玉匣聊一聊,分享一下喜悅,隻是昨日不得不陪著長姐回府,這才忍耐了一整晚。
他一時之間,也不想那麼多了,直接走過去,坐在玉匣床邊,握住玉匣側枕在外麵的肩膀,搖了搖。
“玉匣,玉匣,醒醒。”
玉匣軟軟咕噥了一聲,沒動靜。
窗外矇昧的天色映照著她的側臉,正是好眠。
沈瑞宇有些心軟,但又起了一點惡作劇的心思。
他忙於公務時,玉匣總是在外麵貪玩。現在他想找玉匣說話,把她吵醒一回,應當也不算太壞。
沈瑞宇旋身去一旁桌上點了燈,室內被暖黃燭光照亮,玉匣察覺到光線的變化,總算動了動,卻是側過身,軟軟地趴倒下來,把腦袋藏進枕頭裡。
沈瑞宇悶笑一聲,又拍拍她卷成一團的被子:“玉匣,玉匣。”
他一直這樣喊,玉匣總算醒了。
迷迷糊糊中聽見男子的聲音在耳畔,玉匣一下子彈起來,長發蹭得亂糟糟的,雙手撐著床板,扭頭瞪向沈瑞宇。
沈瑞宇看她那被嚇到的小狐狸樣,覺得好笑。
“你怎麼在這兒?”
玉匣還沒清醒呢,聲音迷迷糊糊,咬字也含糊,字和字之間像是連綿地纏在一起,軟乎乎的。
沈瑞宇說:“我來找你。”
“找我乾嘛?”玉匣不管他有什麼事,已經擺好拒絕的架勢,“我要睡覺。”
沈瑞宇笑道:“不許睡,我要和你說話。”
“哦,說話。”玉匣發現可以繼續躺著,就安心地藏進被子裡,小小地打了個哈欠 ,“你說吧。”
“玉匣,我好高興,長姐同意我和你的事了。”沈瑞宇坐在床邊,對著她自言自語,“玉匣,你高興嗎?”
玉匣清醒了幾分,但藏在被子裡,沒說話。
同意?什麼叫同意。
那位長姐是沈瑞宇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若是沈瑞宇找外室這件事,被她同意,沈瑞宇不應該感到心中酸楚麼?
怎麼會這樣高興。
玉匣拉下被子來,問他:“我和你的,什麼事?”
沈瑞宇被問得一怔。
這段時間,所有人稱呼玉匣都是,“你那外室”,叫沈瑞宇自己也有些迷糊了。
讓他險些忘記了,他一開始與玉匣的緣分,便不是夫妻的緣分。
他這個外室,也一直是有名無實。
沈瑞宇退怯道:“自然是,我讓你住在這小院裡的事。”
“哦。”玉匣點點頭。
半晌,她抬起眸看向沈瑞宇,真心實意地說:“沈大人,你真是個好人。”
居然為了幫她,這樣上心。
不得不說,這份恩情很真,玉匣於情於理,都應該接受,並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