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鞘撥開趙綿綿搭在臉頰上的手, 晨霜寒氣沾染上鐵製劍身,貼在手心肌膚上,一陣刺痛似的涼意。
趙綿綿被冰得抖了一下, 睜開眼。
她懵懂醒來時,精神還沒有聚攏,因為受到驚嚇, 眼瞳睜得很大, 有種無辜的純真。
這是不適合趙綿綿的眼神。
她看到周遭不熟悉的景色,顯然是被驚到, 又縮了縮身子。
然後轉動眸光, 看到了徐長索,動了動唇瓣, 吐出柔軟而微啞的低低聲音:“小侍衛。”
她的語氣, 像是因確定了他的身份而感到安心,如同一隻對眼前人充滿信賴的雛鳥。
這也是不適合趙綿綿的語氣。
徐長索收回劍,回身邁開長腿走了幾步。
他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 大約是趙綿綿正在收拾起身。
徐長索取下水壺, 側了側身,把那個柔軟皮袋製成的水袋精準地扔到趙綿綿懷裡,還是沒能忍住,開口說:“我不是小侍衛。”
“我叫徐長索, 錦衣衛中排十一。”
大約是因為互通了姓名,趙綿綿變得更加放肆。
哪怕是徐長索, 也終於被她煩得有些難以忍受。
偏偏這個趙綿綿,最會惹人生氣,也最會察言觀色,每每在他將要發怒的邊緣, 便跳開一步,回到安全距離,甚至還會跟他提條件。
“我保證,我接下來一天都乖乖的。如果我做到了,你每天要答應我一個要求。”趙綿綿好像覺得自己很聰明,瞳仁晶亮,尾音忽然壓低,變得有幾分纏綿,“好嗎,徐長索?”
自從互通了姓名,她每次對徐長索講話,都要加上他的名字。
徐長索最難以忍受的就是這個。
他的臉像被放在最深的泉底冰凍過,抱著雙臂,點頭同意。
總之,這對他來說沒有壞處。
果然那之後,徐長索變得輕鬆了些。
一整天下來,徐長索耳邊不再充斥著聒噪的命令,趙綿綿真的變得很安分。
再翻過一個山頭,他們就會進入一個小城鎮。
這比徐長索之前規劃的速度並沒慢多少。
徐長索感到滿意,轉頭看了趙綿綿一眼。
不愧是身嬌體弱的貴家少女,隻不過是按照他的規劃趕了兩天的路程,趙綿綿就已經變得蒼白許多,臉看著也似乎瘦了一圈。
她放在旁邊的水囊大約還沒有動過,嘴唇渴得泛白乾涸。
趙綿綿肩膀很瘦,朱紅色的長裙迎著風裹在她身上,在山林之中馭馬漫步,像一株亭亭的纖瘦的虞美人。
徐長索知道她為什麼不動那個水囊。
如果水囊喝空了,她不知道要去哪裡接,而且還有可能要停下來如廁,都要打擾徐長索。
那就會顯得她“不乖”。
徐長索扯了扯唇角,果然是個蠢的,這樣好騙。
他主動勒馬停下來休息。
身後那株虞美人聽見可以休息,立刻軟了身子,鮮紅花瓣一般的裙擺從馬背上流淌下來。
趙綿綿找了個避風遮陽的地方坐著,揉著自己發僵的手臂。
趙綿綿大約是真的很愛說話,現在被徐長索下了禁令,不許和他搭話,她隻好一個人咕咕噥噥。
徐長索疑心她是在偷偷地罵自己,不由自主往趙綿綿那邊多看了幾眼。
趙綿綿揉完了手臂,又開始偷偷地揉自己的肚子、腰臀,保持一個姿勢騎一整天的馬,真的很酸啊。
“趙綿綿!”
徐長索忽然厲聲喝止了她。
趙綿綿嚇了一跳,惘然地抬頭看他。
她剛剛喝了一點水,累得像小狗一樣張開嘴喘氣,嘴唇紅潤,看起來很濕很熱,眼瞳裡的傲氣在此刻也變得不明顯。
徐長索以手握拳,在自己的鼻子下方抵了抵,左右看看,小道上除了他們兩個之外,空無一人。
他這才大步走過去,表情很凶,還沒有開口,趙綿綿就已經覺得,她又被指責了。
“你是不是一點也不懂事?”徐長索壓沉著嗓音說,“這種動作,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嗎?”
不管是揉腿,還是肚子,還是……她都毫無顧忌。
趙綿綿被他嚇得有點懵,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過來他在說什麼,氣得用力鼓起臉。
他不知道痛嗎?痛了不會揉,癢了不會撓嗎?
活人就是活人,有知覺有欲望,為什麼反倒為了活得像死人一樣,做出這些規矩。
她現在睡在荒草堆裡,每天吃的是刮嗓子的乾餅,隻是在勉強活下去而已,哪裡還有那個閒心,去遵守那些規矩?
趙綿綿真的生氣了,扭過頭,寧願麵對著樹乾也不要看他,她肩上披著披風,團起來的背影氣鼓鼓的。
徐長索抿抿嘴,背對著她,也不再開口。
他畢竟身為男子,這一路上,多有不便。如果趙綿綿自己不注意,無疑是在給他多添負擔。他指出這一點,也是完全有理由的。
但趙綿綿氣了很久。
直到晚上,硬生生吃完了一個餅子,她也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甚至沒想起來,時間到了,她可以兌換徐長索今日份的承諾。
徐長索猶豫了幾次,要不要提醒她。
但是往常都是趙綿綿上趕著找他講話,徐長索還從來沒有主動打破沉默過。
這天休息得早,晚上填飽了肚子,天才漸漸黑了下來,兩人並排而坐,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