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綿綿說著, 歪頭朝他笑了下,像是孩子惡作劇成功似的得意,可是同時, 眼裡也有一閃而過的倉皇。
“可是現在,他們真的都死了。”
“人隻能死一次,對吧?”
徐長索腦中如同被雷雨天的風暴卷過, 滿是殘破淩亂的廢墟。
身為錦衣衛, 他難免會接觸到許多宮中秘辛。
趙綿綿的身世,客觀來講, 對他而言並算不得什麼奇聞異事, 但由趙綿綿親口對他說出,徐長索便覺得仿佛胸腔都在震顫。
“這些事……”
“我隻對你一個人說過。”趙綿綿眨眨眼, 迅速接過徐長索的話。
徐長索神色凝住。
他英俊的眉眼和側臉定在晨光之中, 視線落在趙綿綿臉上,認真得似乎能將她的神情憑借目光拓印下來。
趙綿綿忽然嗤笑一聲,音色明媚又清脆:“騙你的!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說這些事了, 你彆那麼大負擔嘛。”
“我告訴你這些, 也不擔心你說出去。反正現在,趙家已經不存在了,你說給誰聽,都不要緊。”
徐長索繃緊的心弦緩緩鬆弛了些, 卻又不知從何處鑽出幾分遺憾。
“你對誰說過?為何要提起這些事。”
趙綿綿伸手翻看著那件被她補好的裡衣,做最後的檢查:“一個小太監。我去宮裡玩的時候, 認識了一個小太監。他跟我差不多,他娘也恨他恨得要死,他不想惹他娘生氣,就跑到宮裡當太監。”
趙綿綿低頭看著那件裡衣, 隨口應答。她哎呀一聲,說:“我的手藝真好。還挺羨慕你,有個信物可以依托,我什麼都沒有。”
徐長索“唔”了一聲,沉默一會兒,卻是說:“信物,不一定是要自己收到才算。你也可以給彆人。”
趙綿綿像是被點醒了似的,認真看了他好幾眼。
最後說:“哦,可是我也沒有可以留信物的人。”
徐長索不知道該說什麼。
趙綿綿所有的親人都或處刑或流放,可哪怕他們活在世上,她大約也不會想再看他們一眼。
趙綿綿想了半晌,托著腮,嘴裡一直發出拖長的“嗯嗯”的無意義聲音,像是這樣做,就能不顯得自己那麼孤單可憐。
“我知道啦。”趙綿綿放下手,對徐長索說,“等你回京城以後,去幫我找那個小太監吧。他是秋華宮的人,年紀不大,過得頗寒酸。”
“你要是找到他,就幫我帶給他一隻剛孵出來的小雞,和一隻翅膀完好的蝴蝶。他最想要那個了,我以前答應送給他的。”
徐長索眼眸緩緩地向下垂了垂。
他以為,趙綿綿驕縱,高傲,早已習慣了眼裡沒有任何人。
可她想來想去,竟然還惦念著一個寒酸的小太監。
這甚至讓徐長索有幾分想要知道,那個小太監究竟有什麼特彆。
意識到自己對趙綿綿產生了不該有的好奇,徐長索壓下思緒。
他和趙綿綿走完這段路就要分開,告彆和不再相見就在儘頭等著他們,趙綿綿大約也是清楚的,否則她不會叫徐長索替她帶禮物回京。
而這段路,已經走了一半。
徐長索收起那件縫補好的裡衣,下次去河邊沐浴,就可以換上。
用早飯的時光結束了,他們要接著啟程。
沒有馬了,趙綿綿貼在徐長索身後,跟得比以前緊。
昨天劫匪的事多多少少還是嚇到了她,在混亂的刀劍中,徐長索畢竟是她唯一的救命恩人。
趙綿綿用腳尖踢著地上的石子,似乎總有幾分猶猶豫豫的。
她突然朝前探了下身子,很快速地對徐長索說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什麼?”徐長索沒反應過來。
“剛剛我說你爹娘不要你的那句話。”趙綿綿吐了吐舌尖,“我替你補了衣服,就當賠禮了。”
“還有,謝謝你昨天救我。”
徐長索扯了扯唇。
一件禮物,還兩次情,這位郡主倒挺會打算盤。
但他選擇接受。
他們漸漸靠近了一條河。
沿著這條河走到底,就快到趙綿綿要去的庵院所在的山了。
這裡風景很不錯,傍晚時有一場火燒雲,連綿柔美的橘紅色擁住了整片河域,橘色上方是越來越淺的緋紅,銜接著還未完全暗下來的紫藍色天空,美得好似幻境。
河邊水草豐沛,圓圓的石頭一個挨著一個,錯落有致地排列著,河水時不時溫柔地漲波涉岸,把石頭的表麵一次次浸濕,又一次次退去。
趙綿綿蹲在旁邊看了好久,想走上去踩踩。
她提起裙邊,踩在其中一個石頭上,然後接著往前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