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在旁邊,也看見了那幅畫。
“這是殿下的手跡吧。”
岑冥翳畫的?他為何會畫下阿鏡。
蘇杳鏡手指有些輕顫,她卷起畫軸,收攏指尖,平放在雙膝上,聲音平靜地問清兒:“你對明珠公主的事,知道多少?”
突然提起明珠公主,清兒有些發懵,回想了一會兒才說:“殿下很寵愛十二公主。公主小時候似乎體虛易躁,時常啼哭睡不安穩,殿下還常常親自安撫。後來雖然交給嬤嬤,但殿下和公主的關係還是很親厚。”
“嬤嬤......”蘇杳鏡喃喃重複。
明珠小時候的哭鬨,既然讓其它宮裡的無關婢女都有所耳聞,想必不是什麼簡單輕易的孩童啼哭,或許是嚴重到傷身的地步,但明珠卻在謝菱懷中睡得很安穩。
蘇杳鏡想起來了,明珠公主身邊的嬤嬤第一回見她,就說她是明珠公主的“貴人”。
她當時便覺得奇怪,她分明隻是抱了明珠一回,陪她玩了一會兒,怎麼就被稱作了貴人,現在想想,或許是與她手中的畫像離不開關係。
蘇杳鏡抿了抿唇,又低頭看向那張畫像。
素淨的臉,透亮凝著光的雙眸,整齊束在腦後的長發。
這分明就是阿鏡,和她模樣很像。
畫卷上印著明珠的刻章,想必是很寶貝的東西。
大約嬤嬤就是直接將她認成了畫中人,所以才有那樣的話。
前後聯想,蘇杳鏡腦海中忽地閃過一道電光。
——岑冥翳將阿鏡畫下來,送給明珠,明珠看著畫像止了啼哭,甚至或許還很依賴。
這是很不切實際的聯想,卻又剛好能解釋嬤嬤對蘇杳鏡的感激,以及明珠對她的喜愛和親近。
那麼,最終的問題。
岑冥翳如何能畫下阿鏡?那麼小的明珠,又為何對阿鏡的畫像有所反應?
明珠......珠珠?
蘇杳鏡心頭猛地一跳。
她急促地在腦海中呼喚係統。
“係統,我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你快出來。”
這次,係統回答得很慢,似乎猶豫了許久,才終於出聲。
“宿主......我已經知道了。”
“你已經知道了,這是什麼意思?知道了什麼?”
“宿主還記得,我之前對宿主說過,這個世界的規則是可以被可攻略角色改變的嗎?”
蘇杳鏡記得。是在她發現白靡能夠留下瑤影的馬甲的時候,係統說的。
“這是一個虐文係列,所有虐文裡,後悔莫及的男主角都在盼望著能找到女主的轉世,以此表達他們的悔恨。所以,這個世界觀裡的確存在轉世的概念。”
“明珠公主,就是第一個世界中珠珠的轉世。”
“而且,岑冥翳很清楚地知道這件事。”
係統說的每一句話,對蘇杳鏡來說都像是一聲轟然大雷。
她咽了咽喉嚨,抓住了關鍵的最後一句,反問:“他知道?”
“是的。”係統的語氣似乎有點沮喪,“宿主之前問我,為什麼拿到的岑冥翳的人設跟實際不同,當時我回答不了。這段時間,我才終於查清楚。”
“岑冥翳的大腦天生就要比常人靈敏數十倍,甚至數百倍,他有超憶症,伴隨不可痊愈的精神焦慮、狂躁、自毀傾向。
“為了維持俗世中的正常生活,他捏造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設,一點一滴地扮演這個人設,在世界觀中,他的存在就是他捏造出來的那個人。
“所以最終發給宿主的劇本,也是以這個假人設為基礎而創立的。”
“宿主可以將之簡單理解為精神力。岑冥翳的精神力遠超常人,也超出了穿書係統可測算的範圍,所以主神係統掌控不了他的行為痕跡,隻能被迫接受他給予的信息。”
也難怪係統會沮喪,身為AI,卻被人給騙了過去,而且,一騙就是這麼久。
蘇杳鏡緩慢地眨了眨眼。
“可是。”她忽然想到什麼,喃喃說,“他對外假扮的,是風流成性的三皇子,岑明奕。但劇本上寫的名字分明是岑冥翳。”
係統又頓了頓,仿佛要說出接下來的話,對它而言是更為艱難的事。
“這是因為,宿主早已經在‘岑明奕’的人設成型之前,就認識了他。所以宿主看到的信息中,保留了他真正的名字。
“而且,這也可能是出於他的主觀意願。畢竟,作為一個無法掌控的存在,我們能獲得什麼信息都是看他心情的。”
她早已經認識了他。
終於聽到了這一句。
蘇杳鏡心中鼓點敲得越來越快,她覺得自己心中那荒謬的猜想正在被係統一一印證。
“宿主曾經在不同世界中遇見過岑冥翳。
“他是第一本書中和珠珠一起被宿主救下的‘小鳥’,在第二本書中告訴了宿主真實的姓名,在第五本書中等宿主回來,送他禮物。
“最要緊的是......原本,這些世界都是平行世界,互不乾擾。
“但是由於岑冥翳不停地搜集宿主的情報信息,他的意念和信息儲備影響了主神的判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七本書的世界融為了一體。
“也就是,現在我們所處的世界。它已經不完全是一個穿書世界了,而是岑冥翳在第七本書的基礎上,強行將其餘平行世界融合的結果。”
蘇杳鏡已經完全明白了。
為什麼小美人魚結局會被觸發,因為係統忠實地履行了它最初定下的程序。
少年走進花園,為他的玫瑰而來。
玫瑰分明還未看清少年,就已經開始期待他、信任他了。
蘇杳鏡抬起手背遮住臉,似淚似笑,含混的聲音從手背後溢出。
-
“你要問什麼。”
地牢中,樊肆席地而坐,平視著岑冥翳。
他至今也仍然無法想象,恬淡不慕虛榮的雲屏,怎麼會簾慕上位高權重的三皇子。
可今日看著三皇子的模樣,似乎,三皇子和他之前所以為的,並不完全一樣。
樊肆不得不承認,他對於三皇子始終不會有好感,但,很難拒絕跟他的談話。
岑冥翳唇角微微上揚著,眼神很淡,似乎隻是在閒聊,但語氣卻有幾分遮掩不住的鄭重。
“我想知道,菱菱之前,和你說了什麼。”
樊肆眼眸驟然充滿了防備。
他捏緊拳,放在膝上,唇線也抿緊。
他已經犯過錯,酒後失語,讓晉琺猜到了雲屏的秘密,他又怎麼可能再提這件事?
樊肆一言不發起身欲走,岑冥翳卻早有察覺,在身後喊住他。
“等等。”岑冥翳道,“永昌伯、大理寺卿的消息都是從你這裡傳去的,你覺得,除了我,不會有人查到你?”
樊肆咬牙,因為愧疚,臉色憋悶脹紅。
岑冥翳再補充道:“但,你若是告訴我全部,我會不再讓任何人打擾你,還會告訴你,菱菱如今的下落。”
樊肆的腳步定住。
岑冥翳的話狠狠戳中了樊肆,事實上,他也正是抱著想尋找雲屏的目的來見三皇子的。
雲屏在宮中消失,謝家人被送出城外,明眼人稍稍猜測,便能知道是三皇子的手筆。
但,大理寺卿都沒問出來的消息,岑冥翳真會就這麼告訴他?
樊肆狐疑地看了岑冥翳一眼。
岑冥翳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堵住咳嗽,一手從袖中取出一塊薄布。
上麵畫著詳細地圖,正是岑冥翳之前替謝菱規劃的路線。
他將薄布直接遞給了樊肆,黑眸一瞬不瞬地盯過去。
樊肆垂著的眼角都忍不住往上提了提。
他接過布帛,展開看了一眼,的確不像偽造之物。
樊肆抿抿唇,將布帛仔細疊好收起,又看了岑冥翳好幾回,終於還是低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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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多久?”
蘇杳鏡又一次掀開車簾問外麵的侍衛。
“快了,就快到京城了。”
侍衛恭謹回答。
蘇杳鏡又重新放下簾子。
她確認了,窗外就是京郊的景色,說明侍衛這回沒有騙她,的的確確是在帶她回宮。
大概也就在今天或者明天,很快就能再見到岑冥翳了,其實沒有必要這樣反複問的。
蘇杳鏡知道,這是因為她自己心裡開始焦躁了。
焦躁是因為目標不確定。
知道了所有真相後,蘇杳鏡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真的正確。
在愛和理智之間,她原先一直堅定不移地站在右邊,可現在,理智的砝碼好像在逐漸消失。
蘇杳鏡已經無法決定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了。
她既想快點見到岑冥翳,又有些不知道如何麵對下一個決定。
因為迷茫,所以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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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對我說了這些。”
樊肆低低的聲音落下,在空寂的地牢內回旋,接著慢慢消失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