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神交(2 / 2)

江月郎往邊上一閃。原來林信早先就喝醉了,這會子正趴在眾仙身後的案上睡覺,衣袖上一片水漬,不知道是灑了酒,還是他睡到流口水。

江月郎撿起玉筆,悄悄靠近林信,在他麵前蹲下,用墨汁塗黑他的鼻尖,又在他麵頰兩邊,各添了三道貓胡子。

林信睡得熟,竟也一動不動,由他畫了。

畫完之後,江月郎才把他推醒:“信信,信信,起來了。”

喊了他好一陣,他才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揉揉眼睛:“怎麼了?”

總共六道貓胡子,在他麵上,還挺有意思的。

眾仙相視大笑,林信打了個哈欠:“你們不玩兒了?再玩一會兒嘛。”

他站起身,懷裡卻掉出兩個東西。

一張素箋,還有一片魚鱗。

“誒?”江月郎俯身撿起。

林信吃醉了酒,反應得慢,一抬手,先把魚鱗拿回來,收進懷裡。然後伸手,再去拿那素箋。

這素箋的花紋看著眼熟,江月郎目光一凝,斂了神色,喊了一聲:“林信!”

林信揉揉眼睛,含含糊糊地說:“你喊那麼大聲乾什麼啊?”

江月郎拿著素箋,質問道:“那個‘公魚’又找你要東西了?”

那“公魚”時不時找林信要東西的事情,他也知道,隻是林信覺著對不起“公魚”,總是儘力去辦。

這事情久了,林信不煩,江月郎都已經有些煩了。

“就是找我要個東西嘛,又沒關係。”

江月郎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惱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林信拿回素箋,也收進懷裡:“沒關係的,又不是什麼大事。”

這樣一來,眾仙也就沒心思再玩兒了。正巧天也晚了,也就各回各府。

臨走時還囑咐林信,不要再走錯了。

回去時,林信醉駕——駕雲。

但是他沒回家。

他醉得厲害,還以為自己要回西山去值班點燈,於是一路往西山去,然後跳下雲端,掛在桑樹枝上睡覺。

西山雲宮裡的顧淵,微放神識,便知道有個小星官過來了。

原以為這人是愛崗敬業,放年假了還回來上班,其心可嘉,結果——

顧淵站在桑樹下,微微仰頭,看著吊在樹上,呼呼大睡的林信,也看著他的“花貓臉”。

結果他就是玩瘋了,找不到路,才跑到這兒來了。

顧淵把他從樹上抱下來。還沒怎麼動作,林信就醒了,抱著桑樹樹乾,死活都不肯走。

“不行,我要值班的,不能走。”

從前沒見你這麼愛工作。

顧淵沒法,隻好陪他坐在桑樹下。

坐了一會兒,林信四仰八叉的,靠在樹下睡著了。

林信睡著了也不安分,還要伸手撓撓他的脖子。

撓了一回還不夠,還有第二回、第三回。

顧淵也仰著頭,由他亂摸。

過了一陣,實在是忍不住了。顧淵的喉結上下一動,低聲問道:“你在做什麼?”

林信閉著眼睛,哼哼道:“我脖子癢,怎麼總是摸不到?”

廢話,你摸的是你自己的脖子嗎?是彆人的!

顧淵伸手覆上他的脖頸,指尖微點:“是這裡嗎?”

“不是。”林信道,“左邊一點,再右邊一點,上一點,下一點,又回到原點了……”

醉鬼總是麻煩一點。

但他更像個“醉貓”,顧淵一撓他的脖子,他就哼哼唧唧的。

後來終於哄他睡著,顧淵想要收回手,轉頭看向他。

星燈把林信頰上的幾撇胡子都照得清楚,秦蒼叫他“小白臉仙君”,主要是因為他確實生得白,添上那幾抹黑的貓胡子,更顯得白。

小星官像不設防的小動物,向他露出白皙秀頎的脖頸。

顧淵看著他,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張開手掌,似乎是要掐一把他的脖子。當然沒舍得下手,隻是用手指輕輕地攏了一下。

顧淵的手向上,幫他抹去麵上墨跡。

手指在他唇角停頓,林信一張口,就咬住他的指尖。

大概是“生魚”不怎麼好吃,林信很快就把他的手指吐出來了。

顧淵微歎兩聲,一手扣住他的後頸,把他往前帶了帶,低頭抵住他的額頭。

二人之上,桑樹之下,再一次幻化出虛空的意識界。

雲霧彌散裡,赤金色的小龍沒有其他動作,隻是摸摸石頭。

石頭上還長著兩片葉子,圓圓的,很是可愛。

老樹逢春,鐵樹開花,還有——

石頭長草。

*

天色微明時,小道童將星燈熄滅,林信也從睡夢中醒來。

那時顧淵守了他一夜,就坐在他身邊,手中拿著林信的折扇——他睡覺的時候很不安分,在樹下翻滾一陣,彆在腰後的扇子就掉出來了。

折扇一共九檔扇骨,都是越國的竹子。壞過一次,扇麵是他自己重新糊的。

才睡醒,林信雙目無神地看了顧淵一會兒,才慢慢地緩過來:“我怎麼跑這裡來了?”

顧淵解釋道:“你昨夜吃醉了酒……”

林信忙問道:“沒對你做什麼吧?”

他生怕自己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你睡得熟,喊不醒。”

“那就好。”

林信從他手中接過折扇:“昨晚麻煩你了。”

“不麻煩。”

“那……改天我請你吃飯,你要是還有事兒,就先回去吧。”

顧淵確實有點兒事情要辦,他這樣說了,道過彆,也準備回去了。

才轉身走開沒兩步,林信就在他身後喊住了他:“顧仙君?”

顧淵回頭:“怎麼了?”

林信頓了頓,卻搖頭道:“算了。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過幾天老道長封仙,你記得回去看看。”

顧淵點點頭:“我知道。”

林信朝他揮揮手:“那到時候見。”

他走之後,林信站起身,拍拍衣裳,也準備回家去。

他昨日把柴全送回家,然後才去和仙友們一起喝酒。

但是他忘記了,家裡還有四隻狸花貓——一隻大的,三隻小的。

貓狗不和,是常見的,狼和狗也差不多。

林信推門進去時,貓狼正在打架,家都快被拆了。

“對不起,打擾了,你們繼續。”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還貼心地把門給帶上。

管家的貓妖蠻娘趕忙追上前,把他拉回來:“仙君,仙君,對不起,是我沒能攔住……”

林信看看滿地狼藉,再看看扒拉在他的腿上、試圖以喵喵亂叫蒙混過關的三隻小貓,歎了口氣:“以後不許打架,各自道歉,然後一起把家裡收拾了。”

三隻小貓與柴全站成一排,低著頭應了。

林信好像沒什麼精神,再沒說話,徑直走到後院去了。

一狼四貓麵麵相覷,最小的小狸花貓小奴道:“仙君是不是生氣了啊?”

蠻娘看著他的背影:“好像是有點蔫兒。”

林信喜歡在家裡種花種樹,他在枕水村的宅子裡有一株桃花樹,在仙界家裡也有一株妖界移植過來的落霞樹。

還是早晨,落霞樹還是淡淡的粉色。

林信坐在廊下,趴在案上,盯著麵前的素箋發呆。

蠻娘端著茶水,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跪坐下,將茶盞擺在案上:“仙君昨夜通宵喝酒了?”

“沒有,回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要去值班,就跑去西山睡了一晚。”

“想是睡得不好,所以早晨才蔫蔫的。”

林信抿了一口熱茶:“倒也不是,我睡得挺好的。”

“那……”蠻娘垂眸,看見案上素箋,很快也明白過來,“那‘公魚’又找仙君要東西了?”

林信撐著頭:“是啊,他要魔界的玄光鏡。”

“仙君還要去給他弄?”

“能怎麼辦?是我對不住他。”

“仙君先前不是疑心他其實不是……”

“疑心歸疑心,這事兒我自個兒暗地裡驗證一下就行了,要真是騙我的,到時候計較也不遲。要是真的,我還疑他,豈不是更傷他的心?”

“明明是個石頭心,也軟成這樣。”蠻娘擔憂道,“魔界凶險,近來又在內鬥。仙君廣交六界,在魔界也有朋友麼?”

“有一兩個,不過也許久沒有來往了。”

“仙君仙友多,找幾個朋友一起去吧,也穩妥些。”

林信將素箋疊好,收進懷中,不經意間摸見同樣收在懷裡的“魚鱗”。

顧淵送他的那個。

他拿出“魚鱗”,放在手心。

“這個是顧仙君送我的,我剛才和他在一起,原本想喊他一起去的。”

林信摸摸鼻尖:“畢竟他看起來很能打的樣子。不過——”

蠻娘問道:“不過什麼?”

“不過顧仙君早前說他才是‘公魚’,我沒好意思喊他一起,去給另一條‘公魚’找東西,怕他惱火,所以就沒敢跟他開口。”

聽了他這話,蠻娘便笑:“仙君想來放誕任性,也有顧忌這些的時候。”

林信將“魚鱗”重新收好:“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和我那些仙友們整天湊在一起玩兒,全都沒臉沒皮的。在他麵前……”

林信哀嚎一聲,趴在案上。

“所以,仙君想著,自個兒去魔界走一趟,不讓顧仙君知道。拿了玄光鏡,送給傳信的這位‘公魚’。”

“蠻娘,我又不是傻。”林信道,“回溯過去的玄光鏡都已經拿到手了,我直接用鏡子,看看那晚在天池的到底是誰不就行了?用不著把東西再給那條魚。”

“所以仙君是非得去一趟了?”

“是呀。要是神界的鏡子肯給我用一下,我也不用去魔界偷鏡子。我寫了好幾回申請書,老君都駁回了,非說我是要伺機耍二次流氓。”林信捶桌,“氣死我了!”

這時候三隻狸花貓跑過來,用貓爪踩踩他的腿。

林信問道:“家裡整理好了?”

三隻小貓“咪”了一聲,直往他懷裡鑽。

就算是好了吧。

林信一把抱起三隻小貓,再叫上柴全,讓他搬把小木凳,帶上三隻貓與一條狼,出門去了。

仙門外,來往仙君眾多,林信就把凳子擺在仙門附近,對柴全道:“坐下。”

柴全坐下之後,他把三隻小貓塞進他懷裡:“好好待著,就在這兒坐一上午,培養一下感情。下次再打架,就在這兒待一整天。”

這兒人來人往的,柴全不樂意,三隻小貓更不樂意。

但是無情無義的仙君林信,竟然轉身就走。

棄三隻喵喵叫的小貓於不顧。

他好冷漠,好無情。

*

而此時,西山雲宮,顧淵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林信那柄折扇的模樣,提起玉筆,在紙上勾畫出扇骨的模樣。

他不用法器,更不用折扇。但是這些日子看林信耍,他想著,要做這東西,應該還是很簡單的。

畫好了扇骨的模樣,大約知道要怎麼做了,他便出門去找製扇骨的材料。

他才出去沒一刻鐘,拖回來一棵神樹。

那神樹木材堅硬如鐵,費了他一點力氣。

他用木頭削了兩三檔扇骨,忽然覺得有點俗,於是丟下木材,又出門去了。

這回出了趟遠門,兩刻鐘。

拖回來兩頭魔獸。

兩頭魔獸有點暴躁,也費了他一點力氣,衣袖上還沾了一點血跡。

他把魔獸剔肉拔骨,削成想要的扇骨模樣。忽然又想起林信膽子小,送他一個骨頭做的扇子,他應該不會隨身帶著。

是他失算了。

丟下妖獸,再一次出門。

今日六界頭條——

某上神疑似凶性大發,短短一日,無數修行秘寶慘遭毒手。具體原因仍在調查中。

輿論中心的顧淵卻閉了關,專心將製好的折扇煉成法器。

再過幾日,便是枕水村中老道長封仙的日子。

顧淵趕得急,也是為了在這日把回禮送給林信。

很快便到了老道長封仙這日。

顧淵拿著新製的折扇,在西山桑樹下等了好一陣兒,不見林信來。隻道是他這幾日同仙友們一起,玩得高興,就把他給忘了。

他學著林信從前的模樣,把新製的扇子彆在腰後,獨自去了枕水村。

林信把枕水村的宅子留給了老道士和小雀兒,此時老道士一身新道袍,頭戴星冠,想來是南華老君已經來過了。

“林信……”

“林仙君……”

他二人同時開了口,顧淵從袖中拿出賀禮,恭喜道長登仙,然後再問了一遍:“他沒在這兒?”

老道士搖頭:“仙君不曾來過。”

“那本君去尋他……”

顧淵轉身要走,卻見柴全抱著一堆東西往這邊來。

他將禮品擺在院子裡,對老道士說:“師父,林仙君祝你仙途坦蕩,他抽不開身,就不過來了。”

分明前幾日還囑咐顧淵不要忘記。臨了,自個兒卻不來了。

顧淵問道:“他去哪兒了?”

“仙君去魔界了。”

魔界,魔界現在亂得很,他平日裡又疏於修煉,懶懶散散的,去那兒……

顧淵微定了心神,又問:“他去那兒做什麼?”

“好像是有條魚給仙君傳了封信,說要魔界的一麵鏡子,仙君就去給他弄了。”

一聽“有條魚”,顧淵就再也忍不住了,又是那個假冒他的“公魚”。

他強壓著心中怒火,語氣微冷,再問:“他就這麼一個人去了?”

柴全道:“那倒不是,仙君貼了懸賞令,找了幾個仙友一起去的。”

“他怎麼不來找我?”

“仙君說……”柴全撓撓頭,“仙君說,不好意思。顧仙君是‘公魚’,那條魚也是魚,就不好意思喊顧仙君。臨走之前,林仙君是想去喊您的,結果……”

顧淵眸色一暗:“結果如何?”

“結果仙君在西山桑樹下等了一會兒,又不知道您住哪兒,沒見到您就走了。”

“他什麼時候走的?”

柴全掰著手指頭數數:“三天前。”

顧淵麵色一沉,舌尖頂了頂腮幫軟肉。林信這人待人,還真是不公平啊。

三天前,顧淵在閉關,給他煉法器。

結果他卻跑去給彆的魚弄寶貝了。

顧淵向老道士辭行,還是要去魔界走一趟。

他自個兒去魔界,兩刻鐘就回來了;林信去同樣的地兒,都三天了還沒回來。

柴全不知道深淺,顧淵知道,他還是怕林信出事。

他細想想,最後見林信時,是在西山的桑樹底下,那時候林信就有點怪。

不找他一起去,是怕他生氣。

但是林信不知道,他不去找顧淵,顧淵才更惱火。

方才柴全說那“公魚”向他要什麼鏡子,應當是魔界的玄光鏡。

玄光鏡可以溯回過去,這種東西在神界並不少見,但是為了防止天道混亂,這種東西有嚴格的使用規範——就是要用的時候要寫申請書,經由上級批準。

所以,還是魔界的好,想用就用。

但是玄光鏡是上古隕鐵鑄成的,就這麼幾塊,魔界隻有兩塊,有一塊遺落在密林裡,還有一塊在魔尊手中。

林信的膽子也是真大,就他那點兒修為,也敢玩“小仙君勇闖魔界”的遊戲。

顧淵雖然生氣,也得把人逮回來了,當著他的麵再生氣。

密林凶險,料想林信是去拿魔尊手中的那一塊鏡子了,所以他徑直就往魔界的都城去。

魔界的都城,除了魔氣重些,顏色暗些,魔物們化妝濃些,仿佛與尋常城池也沒什麼差彆。

此番前來,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斬妖除魔的。未免打草驚蛇,顧淵斂起周身氣息,裹了一襲黑袍。

還未進城,便看見黑色的城門下,張貼著魔尊的榜單。

魔尊扶歸要立後。

身邊有妖魔道:“尊上怎麼忽然要立後了?”

“好像是前幾日,宿歡大人捉了一個仙君回來,尊上……”

披著黑鬥篷的顧淵眉心一跳,林信長得好看,又可愛又善良——來自“公魚”視角。他有時候也很想直接把他綁起來。

一想到這個,顧淵“整條魚”都暴躁了。

旁邊的妖魔迅速退到離他一尺遠的地方。

顧淵暴躁起來,簡直比妖魔還像妖魔。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