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筆的人, 在寫下那幾行字的時候,應該已經極度虛弱,瀕臨了崩潰的邊緣。
不知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 撐著最後一絲意誌,不斷重複著那句話, 固執而絕望。
你一定要記得她。
可後來呢?是不是依然忘記了?
心臟毫無征兆傳來鈍痛, 秦策本能地護住胸口, 眼神卻始終停留在鏡中的筆記本上。
“啪嗒”一聲, 那支筆掉落在桌麵。
緊接著是一口鮮血,濺染了雪白的紙頁, 也覆蓋了全部的字跡。
鏡麵驟然黑暗。
他立於原地愣了好久,隻覺心臟越來越疼, 幾乎令呼吸也困難起來。
他原本是想繼續向前走的,誰知剛邁出一步卻猛地踉蹌。
這是幻境。他告訴自己。
都是虛幻的, 都不是真實的, 隻不過是係統玩弄人的把戲而已。
他如果被困在這裡, 將幻象當了真,才是最大的笑話。
然而那一瞬間,偏偏有熟悉女聲從身後的鏡麵響起,語調含笑溫柔地喚他。
“阿策。”
“……”
他猛然轉身。
下一秒, 自鏡麵裡探出的利刃,準確無誤貫穿了他的身體。
白刃紅出,血流滿地。
玩家在幻境裡受到的傷害, 並不會投映到現實之中。
可若是在幻境裡放棄抵抗,徹底失去意識, 便也意味著現實的死亡。
這就是係統規則裡所說的“死於門內”。
秦策雙膝一軟跪倒, 額上冷汗涔涔而落, 他雙手撐地,喘了半晌,終是咬緊牙關站起身來。
他抽出腰間甩棍,反手將那麵黑鏡砸了個粉碎。
但一麵鏡子被打碎,還有無數麵鏡子封鎖這裡。
鏡子的方位開始緩慢移動,能夠容身的空間越來越窄,鏡框上的曼珠沙華,花枝如藤蔓般延伸,從四麵八方纏繞住了他的手腕與腳踝。
他避無可避,完全被禁錮在了中央。
與此同時,所有的鏡麵一瞬亮起,身穿製服他的影像,在鏡麵裡清晰又模糊,直至消失。
腦海中嗡嗡作響,很多在噩夢中無數次出現過的零碎畫麵,都化作冷霧苦雨,觸碰不得。
他之前的傷已經很嚴重了,在極差的狀態下,時間拖得越久,就越危險。
花枝纏得越來越緊,每一根枝條的尖刺,都深深紮進他的血管。
痛感侵蝕,如墜冰窟。
他用力閉了下眼睛,隱約聽到了遠處鏡麵碎裂的脆響。
……是錯覺吧?
“阿策。”
那女聲仍在柔聲呼喚,交融著輕巧的笑聲,像風飄渺而挽留不住。
前方的鏡麵忽而亮如白晝,有女人纖細高挑的背影一閃而過。
修長手指收攏,秦策注視著那麵鏡子,一時間怔然出神。
他聽到她笑意淡去,忽而語調轉冷,隱約帶著幾分切齒的恨意。
她說:“我沒有想到。”
“我沒有想到,我們竟會走到這一步。”
“挺好的,反正我也活夠了,不如成全你的忠誠和責任。”
“隻是可惜,阿策,我們沒有一輩子了。” ……
那是靈魂深處塵封的無奈與痛苦,冰冷蔓延四肢百骸,錐心刺骨。
秦策難以抑製的紅了眼眶,他仰頭看向虛無陰暗的高空,眼前血色漸深,光影熄滅。
誰能給他個答案?
他知道,此刻四方鏡麵裡的利刃,已經再度對準了自己。
那又能怎麼樣呢
於他而言,生與死都是一樣的,活著無非是繼續為時空監察局賣命,背負著仇恨和罵名,永無止境。
要是能求一死,徹底斬斷噩夢,反而是種解脫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從容閉上了眼睛。
刀鋒轉瞬即至。
……
但預料中的劇痛,並未如期而至。
颶風橫掃,附近的數麵黑鏡紛紛被暴力摧毀,逐一碎裂。
“秦策!”
有人撲向他身前,迎麵抱住了他。
而從後方襲來的利刃,正刺透了對方的後心。
秦策垂眸,恰與淩橙暮對視,他本已失去光彩的眼神,霎時變得震驚惶惑。
儘管擔任局內首席多年來,能讓他產生這樣情緒的時刻,根本少之又少。
他顫聲開口:“……你怎麼進來了?”
“我怎麼進來了?我他媽哪知道你在這!”淩橙暮單手護著他,另一隻手攥住從自己前襟探出的刀刃,血染紅了她淺色的上衣,疼得她臉色慘白,“我就隨便進了一扇門,結果看見你……係統是不是瘋了?連你也要殺?!”
“多殺一個人,少殺一個人,對係統來講沒有區彆。”
“可對我有區彆!”淩橙暮怒道,“你振作點!我來都來了,你出不去我也得死在這明白嗎?”
她猛地將他向前一推,隨即倒轉盲杖刀鋒,清喝一聲旋轉連擊,儘數削斷了禁錮他的鋒利花枝。
兩人一起摔倒在地。
血順著冰冷的地麵流淌開去,不曉得究竟是誰的血。
四麵沉暗的光霧,仿佛勾勒出另外一個世界,秦策低下頭去,眼底清晰映出淩橙暮的模樣。
他聽到她在說。
“秦策,這不是你的風格,我不管你看到了什麼,總之彆相信,都是假的。”
“你不是想看我炸了時空監察局嗎?我以後會做到的,但前提是咱倆得活著,對吧?”
“而且我也不太想死你前麵,你最好快點振作,我……我可能撐不了太久了……”
剛才替他擋的那一刀,正中心臟,哪怕幻境會比現實發作得稍微慢一些,她能幫他的,也隻能到這裡了。
他這一關真的很難,縱然她絲毫不了解他經曆了什麼,此刻卻也奇跡般對他的悲傷感同身受。
她與他依靠不了任何人,唯有信任彼此。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但眼底的光卻仍舊清澈銳利,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她抓著他的衣角,像在等他回答。
心底燃起一簇火焰,無聲無息,照亮了這寂寥的荒野。
秦策的目光倏而柔和,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聲答應。
“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隨著這一句話,整座空間光華驟盛,鏡麵裂痕交錯,原本緊密環繞的陣型整齊朝兩側分開,終於露出了通往遠處的路。
他俯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第一層,拔舌地獄。
伍時玖在狹窄的石台上,步伐謹慎地前行。
腳下是沉浮著屍體的滾燙岩漿,周圍是手握骨鉗的猙獰小鬼,這是一道致命的獨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