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想去破壞係統晶核,你會配合我嗎?”
許霄滯了幾秒鐘,猛一抬頭:“你瘋了?係統晶核在第八層,雙重結界上千守衛,想突破那道門必死無疑,我根本沒有可行的方案供你參考。”
“你不必給我提供方案,我也沒有想著一定要成功。”淩橙暮笑了笑,“我隻是要去炸它一次,能毀多少毀多少,隻要係統出現漏洞,你就有機會趁虛而入。”
“那也不能用你的命去賭這一把,你這是在為難我。”
“你當了這麼多年的信息官,看過數不清的慘劇,那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淩橙暮的話擲地有聲,“總要有人去走這一步,現在我願意,有舍有得,你不應該優柔寡斷。”
許霄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他顫抖地咬緊牙關。
“我怎麼去和秦策解釋?”
“他會理解的,但在此之前,不要告訴他真相,我怕他做什麼出格的事。”
“所以你是要自己去送死,留我們三個大男人苟活著?”
“咱們四個總得有人活著,你們活著,就意味著要承擔更多的責任,把沒來得及完成的事情做完——許霄,這也並不容易。”
“……”
“我相信你,趁現在還有時間,我們儘最大努力完善計劃。”她低聲道,“最晚明年年初,時空大獄裡的犯人們就必須定罪了,我要在那時行動。”
她孑然一身,並不怕死,重要的是為了什麼而死,值不值得。
“許霄,我們會贏的。”
【五】
——阿策,如果將來我死了,這份感情,很可能會成為你的累贅。
——有時想想,大概忘記會更好一點,你說呢?
秦策並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真正喜歡上了淩橙暮。
他對她總有種強烈的熟悉感,但在不夠清晰的記憶裡,他無論如何也搜不到她存在過的痕跡。
在他眼裡,監察局的一切都灰暗無光,隻有她顏色溫暖。
有些人隻需看一眼,命運就注定了。
局中禁令,不允許成員之間關係親近,有過多來往。
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處於係統的監控下,毫無自由可言。
所以他與她曾無數次,身穿筆挺的監察局製服,神色冷漠,在控製中心的長廊裡擦肩而過。
但卻會在許霄開辟的那一方空地上,讀書綰發,喝酒談天。
陌生與親昵,兩處極端。
他性子淡薄、沉默寡言,一向無牽無掛。
偏偏遇見她,冰雪消融,千分在乎,什麼原則規定都要放一放,隻盼著能哄她高興。
時空監察局,首席執行官,冷血執法,受的是萬人痛恨,做的是天大孽事。
他時常會自我懷疑,在這日複一日的冰冷囚牢中,堅持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
而她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倘若有朝一日,這份寄托突然似雲霧隨風,瀕臨逸散呢?
淩橙暮所說的那番話,看似隨意,卻令秦策晝夜輾轉,越想越不安。
他太了解她了,正因了解,才知道那絕非無心之言。
她是真的動了心思。
他找到了許霄,開門見山,語氣較之以往顯得更加嚴肅。
“你和阿暮,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許霄明白,但凡秦策問出口,就證明對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這事兒不可能瞞得住。
他斟酌了很久,試圖將淩橙暮的決定,足夠委婉地講給秦策聽。
但再委婉,又能委婉到哪裡去?
然後秦策,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也是自相識以來,許霄第一次見到秦策露出如此隱忍悲傷的眼神,分明什麼都沒說,卻偏偏令人從心底湧起難以遏製的疼痛。
他低聲道:“抱歉,我勸不住她,但你或許可以。”
“……我也勸不住她。”秦策把臉埋進雙臂之間,緩了半晌抬起頭來,眼底似蒙著一層霧,“她決定的事,是一定要去做的,誰也勸不住。”
淩橙暮言出必行,認定的事不論生死,刀山火海都敢去闖。
她本就是那樣的人。
……
許霄並不清楚,短短四五天內,秦策到底經曆了怎樣掙紮的心理過程。
在去平行空間執行任務結束之後,秦策刻意避開淩橙暮,再次找到了他。
“我有事拜托你。”
在聽完全程之前,許霄萬沒有料到,秦策拜托給自己的,是一件多麼嚴重的事。
大家都瘋了。
“阿暮要毀掉係統晶核,就讓她去毀,如果她失敗了,我會在最後一扇門前逮捕她。”
“你有辦法控製懲戒程序,不執行最高級彆處決,直接將她傳送去極地係統嗎?”
“我知道這算違反規定,你陪阿暮一起去,我留下,天塌了我頂著。”
對於秦策而言,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兩全的辦法。
【六】
淩橙暮和秦策,給予了許霄兩種飛蛾撲火的自殺式方案,而且這兩種方案,並不衝突。
時空監察局的最高級彆處決,隻針對內部成員情節相當嚴重的背叛行為,譬如淩橙暮即將實施的這一種。
秦策知道攔不住她,他想的隻是保住她的命。
懲戒程序和處決程序,是不能夠一起執行的,所以他決定假意逮捕,聯合許霄越級開啟懲戒程序,搶先一步送淩橙暮去極地係統,由自己來扛這個罪名。
再後來,紙包不住火,常肅也得知了這件事,並當場決定加入計劃,共同行動。
“你們既然叫我一聲哥,我就該有做哥哥的樣子,怎麼能缺席?”
同一月份,許霄複製了能量鑰匙藏入極地係統,並改良了自己研究多年的x程序,曙光漸現。
“這是我所能達到的極限了,因為我無法完全掌控舊係統,但我能保證,將來隻要狩獵計劃重啟,所有被我加進程序名單的成員,都會重新進入遊戲。”
成員們無論是散落在各個係統,還是留在時空監察局,都將被連接了狩獵計劃程序的x程序所召喚,集體參戰。
他們會在遊戲中重逢。
“你們說得對,從沒有人走過這條路,但總要有人去走,就算如今的我們做不到,未來的我們也遲早能做到。”
許霄承認,曾經的自己,骨子裡也有猶豫和膽怯的一麵。
所幸他遇見了他們,懂得了何為一往無前的勇氣。
淩橙暮不後悔,秦策不後悔,常肅也不後悔。
那他又有什麼好後悔?
生命是一場巨大的賭注,籌碼夠不夠沒關係,大不了破釜沉舟。
“我們會贏的。”
山水有窮處,情義無儘時。
【七】
在任職的第三年年初,淩橙暮釋放了時空大獄的所有犯人,發動了監察局史無前例的、該記上濃墨重彩一筆的驚天叛亂。
她那時擁有30的兵權,氣勢浩浩蕩蕩,以大獄為起始點,繞過信息處,經由東南二樓,走一路殺一路,朝著控製中心長驅直入。
常肅就守在校練場,等春夏秋冬帶了犯人們來會合,也不管他們如何反抗拒絕,當即通知許霄開啟時空通道,隨機傳送。
不管傳送到哪裡,總之擺脫了犯人身份,都比繼續服刑要好。
係統直屬的黑衣守衛洶洶追來,他直接把門一關,以監察局準則第23條規定“訓練時間不得擅闖校練場”為理由,,殺了個昏天黑地。
由此,他成功替淩橙暮攔截了一隊精英力量。
控製中心血流成河,淩橙暮從第一層闖上第八層,又用許霄給的真晶雷管,炸開了第一道結界。
……然後她才知道,為什麼說這第八層的最後一扇門,這麼難以攻破。
因為到了這裡,經她率領的黑衣人會受係統操縱,自動倒戈。
她身陷包圍圈,真正成為了孤軍作戰。
她很清楚,此時的許霄,應該正在爭分奪秒入侵總係統,哪怕她通過不了那扇門,總要儘力替他拖延時間。
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但死也要死得絕對有價值,否則她不甘心。
然而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在這樣狼狽的時刻,見到秦策。
並且,他是來逮捕她的。
製服染血,她傷痕累累地後退一步,與他持槍對峙。
兩人的槍口,都互相鎖定了對方。
她很不願意承認,在那一瞬間,自己是心軟且不敢相信的。
她曾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想過這一種。
“淩監獄長。”秦策沉聲道,“沒有誰能活著走出這扇門,你失敗了。”
“至少我試過了,我不後悔。”
“我是執行官,這是我的責任,我保不了你。”
淩橙暮怔然片刻,忽而自嘲地笑了起來:“那殺了我吧,反正我也活夠了,也算成全你的忠誠和責任。”
淚光一閃即逝,她手腕微抬,作勢要扣動扳機。
但她其實停住了,並沒有開那一槍。
下一秒,秦策的槍聲響起,子彈準確擊中了她。
【八】
——你教唆邪道,煽動叛亂,犯下不可挽回之錯。
——你罪無可恕。
——你此罪當誅。
走出時空大獄的那一刻,一向沉穩冷靜的秦策竟雙腿發軟,幾度險些從台階栽倒下去。
他很難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竟能狠下心來傷害淩橙暮,並對她說儘絕情的話。
不過也好,真晶芯片還留在體內,他與她都逃不開係統的懲罰,遲早要忘記。
恨總比愛要好得多,他寧願她恨自己,也不願她此刻知道真相,再多受一分痛苦。
他並不曉得未來如何,哪裡才是故事的結局。
但隻要她好好活著,於他而言,怎樣都是好結局。
……
最後的最後,開啟懲戒程序的許霄,選擇了陪淩橙暮一起抹去記憶,被發配到密林係統去服刑。
那是他承諾給秦策的事情,為了守護這份責任,他將竭儘全力,堅持等到重逢的那一天。
常肅殺了不少抓捕犯人和支援控製中心的黑衣守衛,但因為他的行為,確實也能用監察局守則第23條解釋,因此相比之下算是情節較輕,沒被發配極地係統,而是被罰去了暴力街區係統。
至此,時空監察局三名首席流放,隻剩下了秦策自己。
——以公徇私,瞞天過海。
這是秦策的罪名。
他利用執行官權力,擅自聯合信息官,越級開啟懲戒程序,私下發配本該直接處決的監獄長,嚴重乾擾監察局規則秩序,理應代為承擔一切後果。
但鑒於目前局內骨乾成員缺失,總係統仍判定他繼續留任,隻刪除記憶,並執行電楔刑罰。
所謂電楔刑罰,是指七七四十九根形狀不規則的尖銳金屬刺,根據設定好的時間,依次從牆壁的各個方向射進受刑者體內,每一根都不致命,卻會刺激最疼痛的穴位,令受刑者生不如死。
刑罰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
陰淒森寒的行刑室內,雷電般的強光時明時滅,有鮮血不間斷滴落,濺染了腳下的沉重鎖銬,進而彙聚成泊。
當秦策被黑衣人架出去的時候,他的目光已經開始渙散了,卻仍咬牙靠那一絲意誌支撐著,在途徑執行官辦公室時,跌跌撞撞推開了門。
他沒走兩步就猛地摔倒在辦公桌前,又掙紮著爬起,胡亂摸索著桌上的東西,最終從角落裡,抽出了一本空白的筆記。
他知道,如果自己現在睡過去,再醒來時就意味著一切清零,淩橙暮這個名字,將永遠從他記憶中被抹除,再不會有任何痕跡。
他總該留下點什麼。
他必須要留下點什麼。
他顫抖著握緊那支鋼筆,一麵咳著血,一麵艱難地試圖在紙頁上,寫下歪歪扭扭的幾行字:
你一定要記得她。
你一定要記得她。
你一定要記得她。
你一定要……
劇痛侵蝕入骨,血跡氤染視線,他艱難喘息兩聲,終於鬆開手向後倒去。
一滴淚懸於眼睫,在他閉上眼睛的瞬間,無聲無息滲入製服衣襟。
意識隱約存留的一幕,是在種滿盆栽的樓後空地處,淩橙暮叼了根煙坐在軟椅裡,任由他站在身後,替自己用那支簪子,將長發輕盈綰起。
“扯疼我了,能不能輕點兒?”
“抱歉。”
她回過頭去,輕抿唇角,看著他笑了。
而後來呢?
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是:阿策,可惜我們沒有一輩子了。
身不由己,哪裡會有一輩子,他原本就不該奢望。
但要記得啊。
他愛的人,有雙世間最清澈嫵媚的眼睛,眼底一泓深泉,映出的是他的倒影。
她至情至性,有情有義,一笑月朗風清,是紅塵煙火裡最明媚的樣子。
蹚過地獄十八層,唯有她在的地方,才是溫柔人間。
他永不後悔。,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