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李若岩番外(1 / 2)

天地是一片寂寥, 它所能接觸的隻有蒼茫沉靜的靈, 漫無邊際,而看不真切的記憶之海就沉浮其中, 將它空白的記憶染上顏色。

它靜靜地看著畫麵上的那個人類,覺得好似有一張紗布罩住了一切, 隻把對方突顯得那麼引人注目。

他是誰?

他叫什麼?

他在哪裡?

不知道。

那個人類真好看呀, 它天天看著那個人類,從日升看到月落, 從盛夏看到嚴冬,歲月慢慢流逝,一切已是滄海桑田, 物是人非。

它的周圍多了好多的新結界,和新生的靈物與妖物。

那些靈物和妖物每天都上來吵個不停,它有點生氣,就把那些叫來叫去的生物趕走了。

它越來越離不開這畫麵裡的人類了, 它想要把這個人類變出來。

失敗了。

那個人類是樹葬的, 他會變成樹靈嗎?

抓了樹靈過來比對了一下,好像不是。

想見他。

……

真的好想見到他。

“李若岩好可怕。”

“噓——他怪怪的。”

“這個小孩子看起來瘮得慌。”

穿著格子小西裝的小男孩坐在沙堆裡捏城堡,他的五官精致, 表情冷淡, 看起來好像一個瓷娃娃。他的手上拿著紅色的小鏟子, 一個人靜靜地自娛自樂, 他的周圍是一片真空地帶, 所有同齡的小朋友都躲得遠遠的。

等城堡堆完後, 已經是日落時分。

保姆笑著走過來,彎腰對小男孩道:“若岩,我們回家吧。”

小男孩精致的麵容沒有任何表情,黑漆漆的鳳眸看著笑容燦爛的保姆,然後自己站起來,低頭慢慢走路。

“這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居然還有保姆和司機跟著。”

“聽說父母很有錢人,出車禍去世了,千萬家產留給他繼承。”

小男孩坐在後座上,低頭盯著小皮鞋上的沙粒。保姆在一旁道:“若岩啊,這大熱天的,下次我們就不要出來了,好不好?”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一言不發。

後視鏡上露出保姆不耐煩的神情,與神情相反的是愈發溫柔的聲音:“家裡不是有城堡模型的玩具嗎?在家裡玩一樣舒服的。”

小男孩猛然抬起頭,鳳眸冷淡地看著保姆,在保姆嚇了一跳的表情下,一字一頓道:“我要換掉你。”

保姆的眼裡閃過一絲錯愕,她不可置信道:“為什麼要換掉我?!”

“我樂意。”

“下車。”

這是他今年換掉的第五個保姆。

李若岩繼續低頭看著小皮鞋上的沙粒,上麵有一個隻有他可以看見的泥巴小人。

那個泥巴小人坐在他的鞋尖上,大大咧咧道:“我都說了讓你換掉保姆,你之前還不肯,今天大熱天那個女人自己躲在角落裡撐傘吃冰棍,連瓶水也沒有給你,月薪三萬啊,雇她浪費錢!”

“她們就是看你年紀小,欺負你,彆怕,有本泥我在呢,她們占不了便宜的!”

泥巴小人一邊說著一邊跳到李若岩的大腿上,絮絮叨叨道:“你今天做的城堡真不錯,我在裡麵躺的很舒服。”

李若岩沒有接話,因為在彆人看來,他就是自言自語,他曾經因為這種事被人送到醫院治療。

很快就到家了,廚師做了一桌菜,李若岩一個人坐在長桌上吃飯。

因為身高的原因,他坐在椅子上,腳離地一截,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李若岩麵色冷淡地吃完飯,一個人走到畫室裡畫畫。

本泥就在他的腳邊跳來跳去,大聲嚷嚷著,“你要給我畫的帥一點!”

他畫完最後一筆,有些冷淡地看著本泥,輕聲道:“你走吧。”

原本手舞足蹈的本泥愣在原地,“你……讓我走?”

李若岩抬起頭看著滿屋子的畫,畫上都是靈物的樣子,外人看來是小孩子天馬行空的塗鴉,而隻有李若岩才知道,這都是真實存在的生物。

本泥蹦來蹦去,急切地問道:“你為什麼趕我走?我當你的朋友不好嗎?”

李若岩低頭靜靜地看著它,他不說話的樣子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有種古典而精致的美感,“你和她們沒有什麼不同,一個是為了錢,一個是為了靈。”

“我知道,你們接近我,是因為我身邊有很多的靈。”

“既然天氣這麼熱,你為什麼偏要我出來呢?”

本泥愣在原地,它啞口無言,傻傻地站著。

李若岩將畫掛起來,走出了畫室。他一個人洗澡,上床,看書,翻了幾頁書後,他將書放在床頭櫃上,一個人靜靜地發呆。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是他有記憶以來見到的最可怕的靈物,長相駭人極了,身上長滿了眼睛的靈物。那隻靈物就站在床前盯著他,密密麻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很害怕,叫來保姆,含糊不清奶聲奶氣地說這裡有東西。

保姆給他一杯熱牛奶讓他睡覺。

那個可怕的靈物來了一個星期,他睡前就喝了一個星期的熱牛奶。

後來那一天晚上,他又要喝牛奶的時候,那個長滿眼睛的靈物說話了。

它說:“裡麵有安眠藥,你彆喝了。”

……

李若岩關上燈,拉起被子開始睡覺。他今天晚上也在嘗試把身邊的靈收起來,那些東西一直從他身體裡麵溢出來,會招惹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

小時候的身邊的靈更多,現在已經少了許多,等到長大了,應該就沒有靈會出現了吧。

他冷靜地想。

……

晚上做夢了。

有一個愁眉不展的小人出現在他的麵前,對他說,“你好,我是夢三。”

李若岩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夢裡,很奇怪,他從小到大就可以把夢和現實分得很清楚,把真和假分的一清二楚,所以他從來都很堅定地認為,自己沒有病,隻是他可以看到彆人看不到的世界。

他拿著畫筆在安靜地塗塗畫畫。

那個叫夢三的靈物走到他的身邊,讚美道:“你畫的真好看。”

李若岩沒有抬頭,沒有說話,他一向不喜歡說話,為什麼呢,應該是被人一直叫著,李若岩,你不要再說話了。

第一次對保姆說,我床邊有好多隻眼睛在看著我。

那個女人端到熱牛奶,皺眉道,李若岩,你大半夜不要講這些奇怪的話。

第一次對老師說,我們小組多了一個人。

年輕的老師有些害怕和憤怒道,李若岩,你不要再說話了,總是惡作劇。

第一次和同齡人講,已經有人陪我玩了。

那個小女孩哭著跑開,說,李若岩,你好可怕,閉嘴。

所以還是畫畫好了,把所有看到的東西畫出來,沒有人會阻止他,也沒有人會送他去醫院,鑒定他的精神狀態。

“他是不是神經病啊?”

“不是神經病還是陰陽眼不成,嗬嗬,天天自言自語。”

“要不是工資高我才不過來呢。”

所有人暗中說的話,嫌棄的害怕的厭惡的眼神,他全部都知道,他可以看見很多東西,也可以聽到很多東西,可是有時候,卻並不想知道的那麼多。

夢三繼續說道:“你為什麼不開心?可以告訴我嗎?我想要幫你分擔。”

“不需要。”李若岩終於開口,他沒有抬頭,依舊沉默地畫畫。

夢三於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作畫。

在他的童年,隻有兩個陪伴的身影,一個是夢三,一個是樹婆婆。

最開始他並不知道樹婆婆是靈物,他隻知道他死去的父母有一位朋友,那個長輩在國外,這麼多年,他身邊照顧的人全部是那個長輩安排的。

最開始有預感的時候。

是那個長滿了眼睛的靈物對他說,“裡麵有安眠藥,你彆喝了。”

窗戶是打開的,那個時候是無風的夜晚,窗外所有的樹木突然沙沙作響。第二天,原本的保姆就被辭退了,一個新的保姆負責照料他。

那個新來的保姆還對他說,如果他不滿意,就可以隨時辭掉工作的人。

總說萬物有靈,他從小就覺得樹木是有生命的。

他那一次在公園玩蹺蹺板,因為在和靈物一起玩,所以拒絕了其他小朋友的邀請,遭到大家排斥的時候,身邊那株樹突然掉下一片樹葉,落在他的手心。

好像是一個無聲的安慰。

在校園中走路時,他就喜歡貼著樹走,好似在和一個長者一起散步。

直到成人禮那天,樹婆婆來了。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幻化出人形來參加他的成人儀式。樹靈是不能隨便離開結界的,它們最多隻能把自己的意誌投到樹木身上。

而樹婆婆那天卻換成出一個年邁的,滿是皺紋的老奶奶,佝僂著背慢吞吞地走向他。

她也曾經這麼陪伴過他。

當他還是嬰兒的時候,她就是窗外的那株樹,樹葉發出沙沙聲,為他唱著搖籃曲。

當他一個人寂寞難受的時候,她就是他倚靠的樹,為他投下一片綠蔭。

當他一日日長大的時候,她就是他經過的每一株樹,在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成人禮結束後,樹婆婆變成了綠皮膚的老人,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樹婆婆扮演了家長的角色,夢三扮演了朋友的角色,所以他並不寂寞。

有時候夢三也開口道:“怎麼你的夢總是不開心?”它指了指自己,“你看,這是代表憂的我,所以我是愁眉苦臉的樣子,要是你做了一個美夢,就會有喜笑顏開的我出現了。”

夢三說它是以夢為生的靈物,不需要靈,這應該是這麼些年,為數不多的不是被李若岩身邊的靈吸引過來的靈物。

李若岩問夢三,“你為什麼願意和我做朋友?”他自認為自己並不討人喜歡。

“因為你的夢很寧靜又很悲傷,就像是夜晚的大海。”夢三走到李若岩的身邊,“就算你什麼也不說,我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因為有一種很寧靜的心靈被洗滌的感覺。”

“但好奇怪,有些時候,我進不去你的夢,好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排斥了一樣。”夢三困惑道。

李若岩知道夢三說的這種情況是為什麼。

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會開始做一個夢,一個很美的夢。一個唯一會讓他快樂的夢。

夢裡是紛紛揚揚的大雪,一片聖潔無暇的純白,有一個人張開雙臂,在雪中慢慢旋轉。

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也無法走到那個人身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夢裡靜靜地看著,然後醒來畫一張雪景圖。

……

那個人是誰?

好想見到他。

他看到他了。

在深深淺淺七彩的光暈下,那個遊離在夢境之內的身影終於顯現出來。心坎裡好像有什麼不知名的情愫在蔓延生長,波濤般洶湧的情緒扼住他的心臟,塞住他的喉嚨。

沾了顏料的畫筆從手心滑落。

他想,這麼多年無數次提筆想要畫的人,終於有了麵容。

“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嗎?”當無數洶湧如浪潮的情緒退去時,他終於平定了心情,努力從容地問道。

“姬清。”

陽光照在那個人灰藍色的眼眸裡,於是眸子如同剔透的藍水晶,倒映出了他怔愣的麵容。李若岩在心裡輕聲念著,姬清,姬清。

好像要把這兩個字拆開嚼碎了,再在心裡頭一遍又一遍地念出來。

真奇怪。

這是一見鐘情嗎?還是情定三生?為什麼在沒有見到姬清之前,他就已經無數次夢見過他?

是不是他上輩子就和姬清相愛了,但是他沒有喝孟婆湯?他當時是不是站在奈何橋上一個個分辨著前方的身影,想要找出他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