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位國王離開後, 室內安靜了片刻。
會議室對他們來說，不是一個合適的談話地點，但考慮到隻要位於王國領地內, 對話的內容就無法瞞過國王，所以在哪進行對話顯然並不重要。
在沉默不斷延長的時候, 在方才毫無存在感的安努達率先開口。
“事實上, 我跟族人討論過這一幕。”
“在我向埃之金彙報這個新文明的具體情況時, 在王國剛開始跟法師們接觸的時候, 我們對這個新文明進行了更深入的探討, 並達成了一致。”
拓爾·金翻了個白眼，他跟埃之金合作了太久, 對埃之金的行事作風過於了解, 光聽這個開頭，就知道埃之金打的什麼想法了。
“這個世界的征服者已經出現（第六十九章）。”安努達環顧在場所有人：“事實上，我更驚訝的是, 國王會在此刻將它挑明。”
“他完全可以等到王國領地再一次擴張，等到法師們不得不正視逼近家門口的威脅，直截了當的完成對奧術學院的吞並。”
“但他選擇在此刻，將隻有他知曉的未來挑明，給予諸位選擇的權利。”安努達真摯的道：“克製, 寬容，大度且富有道德底線, 這位國王陛下具有高尚的品質。”
拓爾·金再度翻了個白眼, 當場拆台：“他的話, 聽聽就算了。這整段話裡，就一句話有意義。”
“他跟族人討論過這一幕，”拓爾·金道：“他們達成了一致, 意思很簡單，埃之金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發展，並做出了決定。”
拓爾·金瞥了眼安努達：“後麵那些話，都是埃之金基於這個選擇，為了替國王說服你們的言辭，沒有任何意義。”
“替國王說服我們？”努不利達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說，埃之金做出的選擇，是站在國王那邊？”
他露出驚訝的表情，隔著老遠朝埃之金伸手：“英雄所見略同，都是同道中人，怎麼不早暗示我一下？我也好給你打配合。”
再重複一遍，惡魔不討人喜歡的絕大部分原因，絕對是因為他們太欠揍。
“不是站在國王那邊，”安努達糾正惡魔的話：“基於埃之金不參與戰爭的原則，我們對此保持客觀中立的態度。”
拓爾·金很難克製住拆台的衝動：“那你剛才說國王的道德多麼崇高乾嘛？難道不是為了替國王說服我們？”
安努達：“國王道德崇高是客觀事實，我隻是講述一個客觀事實，至於其中表現出來的傾向，大概是因為……”
說到這裡，安努達稍微停頓了兩秒：“在客觀中立的態度下，我認為諸位多餘的掙紮毫無意義，直接融入王國是你們所能做的最好的選擇。”
“但不掙紮一下，是不是顯得大家特彆沒有骨氣啊？”努不利達在一旁期期艾艾的拱火：“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種族……”
安努達聞言，看了眼努不利達：“你這表現可不像是站在國王那邊的忠實子民。”
努不利達坦然道：“如果情況需要，我也可以是堅決反對王國擴張的反對派……”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指望從惡魔中收獲忠誠，那未免太不切實際了。”
拓爾·金在一旁深感疑惑：“國王到底為什麼會想讓惡魔留在王國？難道就為了讓你們在必要的時候更好的背叛王國？”
拓爾·金用袖珍身形爬到桌上，若有所思：“國王這個表現，與其說是具有高尚道德，倒不如說完全不像一個國王。”
雖然龍族貪財又大大咧咧的，很容易讓人以為他們會被輕易欺騙，但事實上，作為過於強大的長生種，他們見證了曆史，漫長的時光給予了他們超乎想象的閱曆以及智慧。
就好比此刻，見過足夠多的人類國王的拓爾·金一針見血的找到了問題所在：“但他不僅是一位國王，還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王國的國王。”
努不利達捧哏：“所以，這意味著？”
拓爾·金：“這意味著，這壓根就不是一個人類王國。”
努不利達若有所思：“原來如此……你意識到你剛剛說了一句廢話嗎？你管不死者和算不上人類的人類組成的王國叫人類王國？”
袖珍金龍危險的眯起眼，看向努不利達，硫磺氣息突兀濃重。
在局勢變得更為混亂前，安努達提醒對方：“損壞王國公共財產屬於違反王國法律行為，而顯然我們已經見證過了王國捍衛王國法律的力度。”
“彆提醒他，讓他爽，”努不利達上躥下跳的拱火：“我也很想知道，國王的神聖衛隊，到底能不能像殺死惡魔那樣，輕描淡寫的殺死一條龍。”
拓爾·金打了個嗝，將龍息咽了回去，好似無事發生般，繼續之前的話題。
“準確來說，這不是我們認知中的王國，”拓爾·金：“考慮到不久前國王才剛剛確立了所謂的民主共產國家的政治體製，或許他真沒把自己當成國王。”
“說真的，”努不利達端正表情，嚴肅道：“那條金龍，你有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說廢話？”
要不是地點限製了拓爾·金發揮，努不利達還能不能完好無損的站在原地都是個問題。
耿直的矮人忍不住發出感歎：“敢於當麵挑釁龍族，還挑釁了兩次的，恐怕隻有惡魔了吧？”
拓爾·金略過惡魔的話，繼續道：“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見過很多人類。我了解人類。”
“一個沒把自己當成國王的國王，為什麼會這麼熱衷於擴張領地？”拓爾·金：“沒人想過這個問題嗎？”
在拓爾·金直擊重點的時候，現場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究竟意味著什麼。
以至於在許久之後，他們才恍然大悟，拓爾·金在一開始就已經找到了一切問題的答案，隻是在當時，這個問題隻收獲了一堆質疑。
安迪蘇有些疑惑：“長生種都喜歡思考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嗎？”
努不利達迅速撇清關係：“不要一竿子打死一群人，惡魔可不思考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安迪蘇對拓爾·金的問題無比疑惑：“國王為什麼這麼做重要嗎？我覺得你們應該更在意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而不是無聊到探究野心背後的隱情。”
“這個‘你們’用的就很準確。”努不利達在一旁履行攪屎棍的職責：“一聽就知道矮人站在哪邊。”
既然努不利達都這麼說了，安迪蘇聳肩：“國王的任務還沒完成，我得回去趕工，你們慢慢聊。”
安努達跟著站起身：“剛好我也要把材料給你們送過去，一起走吧。”
“按理來說，我該留下來儘可能的說服你們，”安努達朝努不利達微微頷首：“但既然惡魔在場，那這種行為毫無意義。”
惡魔擅長這些，一切與人性相關的存在，都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而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脅之以威這種談判手段，更是惡魔玩剩下的東西。
在惡魔麵前試圖通過對話達成目的，非常困難，所以安努達放棄了這個想法。
早已做出選擇的矮人，跟不打算參與戰爭的埃之金攜手率先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裡少了幾個人，但氣氛沒有太大變化，惡魔用上躥下跳的攪屎棍行為推動對話繼續。
“什麼叫我在場，這種行為就毫無意義？”努不利達恬不知恥道：“我又不會攔著不讓他說話。”
在無人搭理的沉默中，努不利達再接再厲：“既然大家沒什麼想說的，這樣吧，我給你們捋一捋，擺在我們麵前的兩個選擇，要麼打起來，要麼接受既定事實。”
“咱們先來分析下，打起來這個選項。首先，不管是奧術學院還是無儘之森，單獨跟王國開戰，勝算很小。而且麵臨王國威脅的，也不光你們對吧？”
“王國擴張到了奧術學院之後，仍會繼續擴張，也不可能在吞下無儘之森就停下腳步，麵對王國的威脅的是除了王國之外的整個大陸。”
“所以，要是打起來，那我建議咱們先組建統一戰線，從人類帝國到海底王國，有一個算一個，一起跟王國開戰，起碼立於不敗之地。”
“所以要是你們覺得這個選項比較好，那咱們接下來得考慮怎麼聯合、說服其他勢力，組織龐大聯盟，跟王國開戰這些問題了。”
“至於第二個選擇，接受既定事實，這就簡單多了。等王國下一次擴張，直接從地理位置上吞並奧術學院跟無儘之森。”
“以我對國王的了解，以國王對矮人的安排來看，如果奧術學院跟無儘之森成為王國領土的話，基本不會產生政治變動，畢竟國王不像國王，自然也不會跟正常的國王一般，要求獲得掌控其他種族的一切。”
說道這裡，努不利達朝剛才還在強調“國王不像一個國王”的金龍尋求支持：“對吧，拓爾·金。”
“這兩個選項倒是沒什麼問題。”拓爾·金搖搖晃晃的從桌子的另一端走到了努不利達麵前，用袖珍身軀走出了滂湃逼人的氣勢：“問題在於，‘我們’裡包括你嗎？努利達？”
努不利達撓頭：“你這樣懷疑我，可太讓惡魔傷心了，‘我們’裡當然包括我了。”
他跟拓爾·金擺事實，講道理：“憑我們跟父神的關係，全大陸的種族中，惡魔才是最有義務守護父神創造的世界的造物。”
拓爾·金對惡魔做作的表演毫無感觸。
惡魔永遠不值得信賴，當一個計劃裡有惡魔參與的時候，那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已經失敗一半了，而剩下那一半取決於惡魔對此的想法。
拓爾·金：“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你覺得有人會相信你說的這些嗎？”
努不利達看了眼德魯伊跟法師，理直氣壯：“他們跟我又不熟。”說不定還能騙到一兩個傻瓜呢。
多提捋了捋胡子，從外表來看，他是現場年紀最大的，但事實上……他是年齡最小的那一個。
長生種太多，就是這點不好。即使對法師來說，已經活了漫長的時光，但對於某些種族來說，他才剛邁上人生的道路。
“我覺得……”多提慢吞吞道：“這件事跟你們沒什麼關係。”
拓爾·金跟努不利達齊刷刷的扭頭看向法師。
努不利達震驚道：“什麼叫沒關係，這種關乎全大陸存亡的事情，怎麼會跟我們沒關係？”
拓爾·金罵罵咧咧道：“你以為我想管？要不是王國也會朝南海擴張，我才懶得管。”
多提慢吞吞道：“首先，全大陸統一戰線的前提，是能說服大陸上的所有種族……”他停頓了兩秒：“除非王國吞並了半個大陸，對剩下的半個大陸造成直觀威脅，不然這不可能做到。”
“其次，奧術學院對此有自己的判斷，”多提站起身，看了眼惡魔道：“不需要一個惡魔來給出建議。”
努不利達一邊擼袖子一邊道：“聽你這話的意思，你看不起惡魔？”
多提是一個標準的法師，這表現在他的刻薄上：“惡魔曾經所做的一切中，有哪裡值得我看得起嗎？”
“嘿！我這個暴脾氣。”努不利達捋了半天袖子，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拓爾·金催促他：“沒人攔你，趕緊揍他，我看法師不爽也很久了。”
努不利達停下捋袖子的動作，自己給自己圓場：“好像我在乎你看不看得起惡魔一樣。”如果一個惡魔臉皮不夠厚，那他根本不是一個純種的惡魔。
努不利達：“你不需要我的建議就不需要唄，我可是好心為你們著想……”
多提朝門口走去：“雖然我猜不到惡魔站在哪一邊，但既然國王至今還沒有驅逐你們，那我覺得我們並不需要考慮惡魔究竟站在哪一邊。”
林肯沉默的站起身，毫無存在感的跟著朝外走去。
多提推開門，最後對惡魔道：“因為你們肯定站在國王那邊。”
努不利達厚臉皮的忽視法師的話，招呼沉默的德魯伊：“那個德魯伊，你就這麼走了？不留下來繼續商量？”
林肯停下腳步，思考兩秒，扭頭對惡魔道：“你剛才說的那兩個選擇，有一個小問題。”
努不利達：“什麼小問題？”
“你覺得真打起來，我們獲勝的概率不高，”林肯搖了搖頭：“那隻能說，你們不了解無儘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