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照亮了世界，也照亮了那尊雕像。
黑色瞳孔折射著金色光芒，何星文跟對方對上了視線，黝黑眼眸裡倒映出了何星文的身影，從小到大，直到另一個他邁步走出對方的眼眸，重新站在雕像麵前為止。
何星文目瞪口呆，但他暫時顧不上關注“另一個他”，他的注意力在跟他對視的那雙眼睛上。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雕像確實抬起了眼，隔著這層鋥亮的金光跟他對視。
對視持續了許久，又好似隻持續了一秒。
等何星文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似乎隱約聽見了歌聲，隔著一層厚厚的金光，聽不真切。
何星文心頭一悸，下意識的道：“係統？”
他沒得到回應。
突如其來的歌聲、抬起眼的雕像、莫名的對視這些全被何星文拋到了腦後，他急切的掃視四周，尋找光影的蹤跡。
他的目光忽而停頓。
他看到另一個他覆蓋著那層數據，朝雕像俯身。
他看到對方伸出的手輕易穿過了雕像，什麼都沒碰到。
那個雕像，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同時，他又不存在。
何星文對這種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狀態已經非常熟悉了，曼星身上就有這個特點，這玩意聽起來很玄乎，但在這個世界簡直有濫大街的趨向。
雖然在眼下這麼緊張且充滿懸念的氛圍下不太合時宜，但何星文還是冒出了另一個想法：所以這才是精靈有底氣把精靈王國遷徙到另一個空間的原因。
他們跟這個世界的聯係，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精靈王本身已經超越了普通的智慧生物，他堪堪停在了成為神靈的臨門一腳前。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成為神靈的誘惑前停下腳步。
李·王能，是因為命運贈與他的智慧為他選擇了另一條路，埃之金能，是因為埃之金足夠謹慎，又知曉足夠多的秘密。
但精靈對此一無所知，精靈王選擇停留在成神的最後一步，不是因為他知曉神靈在這個大陸的結局，而是因為他放棄了這一切，來成就整個種族。
他不是神靈。
他遠勝神靈。
何星文將那口歎息咽了回去，這個世界不缺乏悲劇，悲劇本身也不需要同情。
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規則足夠殘酷，所以這片大陸上的原住民對死亡的態度十分鮮明。
當他們自己都不因為死亡而恐懼的時候，就會有更多熠熠生輝的東西勝過死亡。
朝聞道，夕可死矣。
在和平的地球，短暫的生命無法如此酣暢淋漓的直麵死亡，因為即使隻是一個個體的死亡對人們來說都如此的殘酷。
但在這個隨時會瀕臨毀滅的世界中，死亡遠遠算不上殘酷，比那更殘酷的，是弱小者的無能為力，是末日襲來時的無法自保，是眼睜睜看著種族毀滅的未來。
所以，這個大陸的原住民為什麼要畏懼死亡呢？他們壓根沒得到過一個值得活下去的世界。
酣暢淋漓的死亡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安詳和平的生命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歸根到底，仍是兩個世界的不同所導致的碰撞。
如果這個世界的生物能選擇庸庸碌碌的老去，那他們又何必如此決然的用死亡換取種族的延續？
何星文太清楚這一點了，他發起戰爭，擴張領土，無數生命因為他的選擇而死亡，是為了讓更多生命能在未來不用選擇悍然赴死。
世界不會走向既定的毀滅，這片大陸上的原住民能在王國帶來的衝擊中，稍稍觸碰到一個值得他們活下去的世界。
就如同惡魔的選擇一般，何星文不覺得自己是個英雄，他隻是……被命運所選擇，踏上了一條血跡斑斑的道路。
那些柔軟的情緒偶爾會在何星文直麵他人的死亡時浮現，但很快就會歸於平靜。
既然不曾後悔，那就繼續前行，僅此而已。
在何星文的念頭百轉千回間，眼前的景象仍在繼續。
另一個他伸手穿過了精靈王，環繞在他身上的數據沿著他跟精靈王的接觸源源不斷的湧入介於存在於不存在之間的精靈王。
金光外的歌聲愈發響亮。
何星文注意到，精靈王的目光仍未從他身上挪開。
很難形容這個目光，對方沒有活著的感覺，這個視線僅僅隻是他看見了何星文而已。
數據源源不斷的湧入花了些時間。
歌聲漸漸微弱了下去，金光隨之緩緩收斂了亮度。
就好像，一切終於走向結束。
何星文下意識的皺起眉，沒因為這個發展而放鬆，他仍沒找到熟悉的光影。
何星文的視線朝精靈王的方向掃了一眼，一愣。
始終注視著他的精靈王，目光裡彌漫出了某種何星文熟悉的東西。
何星文跟他對視了兩秒，冒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何統？”
精靈王沒有對此回以任何回應，在一切結束後，他垂下眼，重新注視手裡的生命樹，變回了之前的模樣。
另一個存在從精靈王身上浮現，脫離了對方。
他站起身，走下王座，朝何星文走來。
歌聲徹底停了下來，金光重新恢複之前的亮度，一切歸於平靜。
“我在這裡。”何統給了何星文一個擁抱。
真切的感知從相觸的肌膚傳來，而不是無法觸碰的虛影。
何星文仔細打量眼前幾乎是精靈王翻版的何統。
用儘一切溢美之詞都無法形容的美貌，像最為鋒利的兵刃在注視者心上烙下審美極限的鋒芒。
隻有在注視對方的時候，智慧生物才能意識到，原來美麗也擁有力量。
強烈的存在感伴隨著足以斂儘世界光芒的外貌，讓人毫無知覺的屏住呼吸。
何星文看了眼何統，又扭頭看了眼坐在王座上的精靈王，完·全·一·致。
他的心跳有些加速。
在之前看到精靈王的時候，他感歎對方的完美，感歎雕塑的栩栩如生，沒有其他想法。
但在看到跟精靈王一模一樣的何統時，他的心跳忽而無法按捺的加快了跳動頻率。
砰砰砰作響。
作為一名成年男性，何星文在那一刹那展開了無數聯想。
何星文伸手反抱住對方，呼吸著何統身上清淺的氣息，下意識的加大手上的力度，將這個擁抱變得無比緊密。
何統不由提醒何星文：“您抱的太用力了……”
何星文激動的情緒無法抑製，腦海裡飄過數句情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手下一空。
何星文的話被憋了回去，他怔然的注視著何統在他麵前解體，變成了……一攤數據。
何星文：？？？
數據散落滿地，恍如實質般的流動著。
這個場景怎麼說呢？
幸虧蟲族已經滅族了，不然係統這模樣完全可以跟對方認親。
流動的液體，以藍色作為背景，不明覺厲的諸多符號在背景上變動，就像屏幕裡的數據具現化的場景。
無數想法在何星文腦海裡飄過，那一刹那，何星文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彎腰伸手戳了下那攤數據。
軟軟的，有點q彈，不像液體的觸感，反而更像人類皮膚特有的觸感。
何星文一本正經的總結戳後感，才反應過來另一點：“這個模樣也能被觸碰？”
不對，準確來說，應該叫，他這個模樣也能被看見？
那攤數據從地麵上流淌而過，一小撮碰到了何星文的腳，像是一個極為謹慎的觸碰，征詢何星文的意見：“可以嗎？”
何星文低頭看了眼腳上的那塊數據，不明所以的神秘符號在藍色背景中迅速閃過，就如同係統正在瘋狂運算的數據庫一般。
何星文揚眉：“上來。”
得到許可的何統向上延伸，須臾間，龐大數據將整個何星文覆蓋，除了腦袋——不然那個場景就真的太詭異了。
這是何統所能給予對方的，最為緊密的擁抱。
“我找到跟您接觸的辦法了，”數據流動，何統的聲音在何星文耳邊響起，宛若喃呢：“借助了精靈王的存在模式。”
精靈王國能欺騙他的感知，甚至能將係統在這個世界顯現，絕大部分都是憑借著止步於神靈前的精靈王對這個世界的另一種理解。
如果說李·王走到了以太研究的儘頭，那麼精靈王就看到了以太的另一種可能。
這種可能在精靈王國遷徙到另一個空間時，為他們提供了一個足以不受世界毀滅影響的支點——即此刻的精靈王。
精靈沒有進一步挖掘它能做到什麼程度，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無法進一步挖掘。
但它在無數歲月之後，為來到這裡的何星文他們提供了一個最好的辦法。
不是存在形式的變化，而是以太的另一種演變。
係統重構以太，欺騙維度，從而擁有一個可以被觸碰的實體。
何星文對何統怎麼做到的不感興趣，他對對方做到了這一點之後的一切更感興趣。
“看來我們可以回去了，”看一看王國之外的風景這種想法，早已被何星文拋到了腦後，他一本正經的道：“更進一步的接觸……”
在金光驀然亮起，再一次跨越空間，將何星文送回至王國後後半句話才慢悠悠的散落在係統耳中。
“我想這麼做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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