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歲不滿百(5)(2 / 2)

小師姐 寶髻挽就 22883 字 4個月前

陶聞生打心底不願意。

直到葉兒對他說:“陶郎,我又懷上你的孩子了,你就要當爹了,孩子不能沒有爹,你不能死啊。”

當他因此事去求小若時,他感覺他在她這兒留下的為數不多的自尊也全部煙消雲散。

小若還沒說話,她的侍女就衝上來打了他一巴掌,“我以前尊敬你叫你一聲少爺,把妻子拱手讓人,你說話還要臉麼!”

他麻木道:“對不起,表妹,求你。”

小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卻始終未開口。

就在他以為她要拒絕時,她很平靜說了聲好。

此後,她再未和他說過一句話。

她欠他一條命,如今救回他,就算還清了。

*

侍女把這消息趕忙通知給鄭思如。

鄭思如是第二夜趕到的,他趕到時,小若正坐在窗邊看月亮。

他再一次說:“小若,跟我走。”

小若回頭看他,月光柔和朦朧了她的五官,她顯得異常安靜溫柔。

她說:“好。”

他心中升起不真實卻又振奮的激動情緒,忙要上前拉著她走,她卻道:“不是今天。”

“明天就遲了!”

小若搖頭,“明日醜時,金府,你等我,我跟你走。”

鄭思如答應了。

她願跟他走就好,他終於等到這一天。

今夜的她,格外不一樣。

“我想明白了,我是懂情愛的,不是我不懂,是他們不懂。”她走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曾說過,喜歡是這樣的滋味,”她從桌上拿起一顆飴糖,“那你喜歡我嗎?”

鄭思如被問懵了。

這一世的小若明明癡癡傻傻,今夜看起來卻並非如此。

可他還是誠實地點頭。

“喜歡,才願意當我的影子,而我卻去做彆人的影子。可是,懂情愛的人應該和懂情愛的人在一起,不是麼?”小若望著他的眼睛問道。

“是。”

小若將那糖放入口中,然後攀著他的肩,踮起腳,送上一吻。

鄭思如徹底懵了,許久許久,口中漫開淡淡甜味,他才回過神,望著小若的眉眼,眼中滿是震驚。

他感到她手臂傳來的微微顫抖,也感到她唇上傳來的熱情纏綿。

他回應般地摟住她的腰。

在這壓抑的月色裡擁吻。

一個突兀的,珍貴的吻。

紅帳纖影顫,小窗輕風動,

銀鉤巧掛鈴鐺聲。

情濃自把朱櫻送,意深愛將軟雲弄。

明月高懸,紅燭輕熔。

一段溫柔痛,一段風流夢。

鄭思如睜眼時,心頭滿滿不真實。

他做了個決定,不能等到明日。

直覺告訴他,等到明日的下場不好。

他決定帶她走,可他剛想抱起伏在他胸口睡著的她時,整個屋子忽然仿佛扭曲一般。

接著,一陣天旋地轉,無法抗拒的力量讓他昏迷過去。

待他醒來,身處不知名的荒林。關於那夜,他已什麼也記不清。

隻是有個約定依舊清晰——

明日醜時,金府,等她,帶她走。

不敢逗留,他趕忙起身,往金府找去。

可似乎,有一些遠。

*

陶聞生和金鈺約定好的第三日,子時。

小若被金家請的喜娘扶著出屋,穿著水紅長裙鴛鴦鞋,銀釵綰發,流蘇輕垂。

美色更勝當年,天真外更有一段嬌美。

雖說隻是嫁去做姨娘,但那金鈺的確下了心思,衣衫首飾無不貴重。

陶聞生站在院外,覺得自己從頭到腳已然麻木,那顆心似也不再跳動。

幾年前,她嫁的是自己,自己卻從未認真看過他。

幾年後的今日,他要將她交到另外一個人的手中。

一個男人最窩囊的事,就是把妻子拱手讓人。

陶聞生將包好的糖酥遞給小若,“今天餓了就吃些。”

他觸到她指尖,隻覺一陣刺痛,趕忙收回手,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神,那清澈單純的眼睛倒映著他所有的懦弱不堪。

小若渾然不覺,隻接過糖酥,向他一笑,什麼也沒說。

歲月恍如一夢,她眉目似乎從未變過。

他想,她的確沒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執著到近乎偏執,單純到近乎可笑。一塊糖酥能讓她忘記害怕,一次恩情能讓她忘記舊傷。

越像白紙越映照出他人的可鄙。

她輕咬糖酥,甜甜的滋味彌漫在口中,自顧自歎道:“真好。”

她聽話地在喜娘和侍女的指引下邁入喜轎。

在江南細雨、朦朧夜色裡,悄悄地被抬往鎮東金府。

又是這樣的梅雨季節,陶聞生一直厭惡的沉鬱纏綿的季節。

從鎮西到鎮東原十分漫長,今日卻走得很快。

從金府側門進去,走到後院,金鈺已然在那處等候。

“陶大人親自送嫁,金某不勝榮幸,感激,太感激了。”金鈺揖後,笑得滿麵春風,“哎,說來也唏噓。當年金某和陶大人在私塾,便互相攀比過表妹,不曾想,如今兩位表妹都被金某收在後院,真是奇了!”

陶聞生不想與他囉嗦,冷臉說道:“人已經送到,金少也該遵守承諾,把那字據給我。”

金鈺拍拍他肩膀,“哎,大人彆急。今晚金某若滿意,這字條自然無用,你我便是世上最好的親家,你就是我妻兄,我還能害你?”

“你!你出爾反爾!”

“什麼出爾反爾,生意人,總要好好驗貨才能付錢。”

陶聞生想揮拳打他,金家家丁便將他團團圍住,將他雙手反剪。

“金鈺,我是朝廷命官!你若傷我,你要下大牢!”

“陶大人,金某哪敢傷你,你就好好在外頭待著吧。”

金鈺撩開轎簾,伸手扶著裡麵的新嫁娘,將她接下來。

小若聽話地跟他走出來。

金鈺笑著看了一眼陶聞生,長臂一展,摟著小若的肩膀,進了臥房中。

陶聞生見她乖順的背影,心頭如遭重擊,從前從未有過的情緒忽然彌漫,像一張巨大帶刺的網,將他層層包裹,從外到內割得鮮血淋漓。

“表妹,彆跟他進去!”他忽然想起他們那段相處的好時光,急忙喊道。

他想往前追去,卻被那些家丁死死攔住。

把她送走的人是他,想挽留她腳步的人也是他。

他眼睜睜看著紅影遠去,才發現他心底極害怕這幅場景。

一種極大的荒謬感浮上心頭。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他和表妹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雨中初遇,夜裡安撫,上元觀燈,山間相救,分明可以過好的……

他曾說她沒有正常人的情感,可她的情感那麼淺顯易懂,不像他滿腹彎彎繞繞。

她的情隻是情,他的情卻有很多其他的東西,憐惜,欲.望,新鮮,刺激,自尊……

“表妹,表妹!彆跟他進去,表哥錯了,你回來吧!我以後一定好好對你!”他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瘋了似的對她喊道。

那身披嫁衣的姑娘回頭,給他留下一個微笑。

“吵死了!”管家朝陶聞生嘴裡塞一團布條,堵住他的呼喊。

他眼睜睜看著她隨金鈺進了房中。

燭光搖曳,花影綽綽。

明月藏在濃雲愁霧後,星光隱於淡風輕雨裡。

欲走不能走,欲留不可留。

原來有的人是一根心頭刺,不動時便不痛,微微一動,疼痛便蔓延全身。

可遲來的後悔,比草芥還不值錢。

夜格外的長。

從子時到醜時,雨也變冷。

不知過了多久,房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呼,打破深夜的寂靜。

是男聲。

沒多久,便是桌椅瓶罐碰倒的聲音。

不一會,一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那身影跑出房門,環著看了一圈,似在找尋誰。

可她沒找到,隻好往無人處跑去。

屋裡傳來金鈺的怒吼,“給我抓住她!這賤人,她偷了契證!”

那些綁著陶聞生的家丁便也放開他,紛紛朝那身影追去。

“表妹!”陶聞生不再受鉗製,趕忙從嘴裡抽出布條,隨那些家丁朝她跑去。

原本陷入沉睡的金府忽然燈火通明,四處都是拿著火把、提著燈追人的家丁。

小若被逼著跑到中庭,前後左右都是準備抓她的人。

中庭北側有一口深井。

一切都是一瞬間的事。

小若根本沒時間反應,攥著字據跑到井邊,毫不猶豫跳了進去。

陶聞生腦內最後一根弦徹底崩斷。

“表妹!”他推開那些家丁,跑到井邊,望下去,才發現這井深不見底。

金鈺一瘸一拐走出來,看見那井,吞了口口水,道:“這不是我逼她跳的,是她自己跳的,和我無關!”

陶聞生趕忙把繩子纏在腰上,就要下井救人。

金鈺不敢鬨出大事,讓家丁拉著繩子。

過會,井底傳來聲音,家丁們趕忙拉著繩子上來。

井口不大,很好找尋。

陶聞生托著小若的腰,將她抱上來。

她手裡的字條已經撕碎,浸潤在井水裡,字跡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陶聞生屈膝坐在井旁,懷中女子麵色蒼白,雙眸緊閉,渾身濕透,鬢發粘在臉頰上。

“沒事的,才進去沒多久,表妹,你沒事的。”他將她反放在膝蓋上,頭部朝下,按壓她的背部,想幫她排出水。

可小若沒反應。

過了會,他才發現有血順著她的麵頰和脖頸流淌在地上。

原是紅衣裹身,看不清血。

他顫著手碰了碰她的後腦勺和脖頸,才發現滿手黏稠的血。

不是溺水而亡。

井底有石坎,高高落下去,撞到頭頸的一瞬人就沒了。

他渾身力氣似被抽去,跌坐在一旁,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表妹,對不起,對不起……你再給表哥一次機會,好不好?表哥求你,求你活過來,求你醒過來,看一眼我,就一眼也好。以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是混蛋,我什麼都不懂,你再看我一眼,就一眼。我們重新開始好麼?我不再對你說那些話,我不再凶你,不再這樣對你……”

“你晚上怕的時候,我陪在你身邊,我抱著你;你愛吃糖吃糕點,我統統買給你……我求你,求你睜睜眼……”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明明兩人之間開始變好,他一次又一次把她推開。

當你一次次推開她時,以為她還會回來。

把她“賣”給另一人時,才恍悟也許她回不來。

她為你跳井而亡,才徹底明白,她真的回不來。

之前的所有,不過是僥幸,不過是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永遠不會離開。

她的死全是為了他,為了救他,為了他不再被金鈺挾持。

冰冷的屍體不會回應遲到的深情。

鄭思如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他來晚了。

在她和他說,願意跟他走後,他來晚了。

他沒了法力,死趕慢趕,等來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荒林?為何突然丟失了一夜的記憶?為何法力儘失?

……可歸根到底。

是他失約。

縱然知道這之後她會回歸天界,可他失約。

若他不失約,這一世他便成功地帶她離開。

他就能短暫而完全地擁有她。

眸中赤色愈發遮擋不住,逐漸濃鬱。

這一刻,心中沒有理智,隻有毀滅。

他抑製不住他的憤怒、愧疚和恨意,那些靈氣魔氣不受控製瞬間爆發。

凡人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仙人之怒,寸草不生,灰飛煙滅。

可他終是想起,離開天界時,與她定下的不亂殺生的約定。

強行將那些靈氣收歸體內,筋脈瀕臨爆裂,終是忍下。

誰也不傷,隻是傷己。

雨還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試問閒愁都幾許?

作者有話要說:出自賀鑄《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原詞:

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隻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若問閒情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終於可以寫暴打他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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