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生渭水(8)(2 / 2)

小師姐 寶髻挽就 19510 字 4個月前

鄭朗頷首,說:“衛國使臣帶了一瓶美酒,母後留了一壺,讓兒子帶來給娘嘗一嘗。”

徐若哦了一聲,問道:“這酒是衛後要贈我的,還是君上贈我的?”

鄭朗沒反應過來,“娘何意?”

“若是君上贈我的,便是君上想著有好東西分享給娘,娘更開心些。”她笑著解釋。

鄭朗點點頭,“原來如此。”

徐若說:“倒給娘吧。”

鄭朗照做,斟酒一杯,遞給她。

她要去拿,忽然揚聲喊了一句“朗兒”。

鄭朗竟被她忽然提高的音量嚇住,手微顫,那杯酒也灑在案上。

“娘,怎麼了?”

她笑道:“瞧你這麼不小心,我看你心不在焉的,給你提提神。再給我一杯罷。”

鄭朗有些尷尬地一笑,再給她斟了杯酒。

她接過那杯酒,一飲而儘,速度之快,讓鄭朗差點沒反應過來。

飲罷,她把小毯子拿出來,對鄭朗說:“朗兒,冬天就快來了,娘給你和宸兒縫了護膝的毯子,你處理公務時,做那王座上,把攤子放在腿上,免得凍著。”

“……娘。”

她伸出手,撫了撫年輕國君的臉頰。

“娘從小不在你身旁,你被王後扶養長大,娘是感激她的,娘不是稱職的母親,對你沒付出什麼,娘很愧疚,娘總想著怎麼才能彌補,但好像怎麼也彌補不了。”

“娘希望你當個好王,和你父親一樣的好王,你始終不要忘了,秦國永遠是秦人的國,你要對得起秦人,你要對得起你父王。”

“娘和宸兒說,讓他長大後好好輔佐你,你們兩個,一定要讓秦國比以前更強,萬萬不可墮了先人之誌。朝堂上切莫讓一人一家獨大,用人不可皆由善惡親疏……”

她說著說著,腹中一痛,喉中泛上腥甜,她被血沫嗆住,隻好咳出來一些,才舒服了。

鄭朗看見她唇角鮮血,眼中震驚、愧疚、自責……種種情緒複雜交纏。

他上前想給她擦血,卻不急她吐血的速度,他連連道:“對不起,對不起……娘……寡人……我沒想著要這樣……”

徐若隻是有些慈愛地望著他。

他在那樣的目光裡,終是落下淚,有些無錯地解釋道:“父王遺旨,兒不敢不從,不得不從……父王臨終前說,娘和宸弟都是聰明人,這秦宮聰明人太多,未免日後生出禍端,母與子,必去其一……宸弟他……他還那麼小,兒下不去手……”

徐若點點頭。

這話說的對,她也料到有這一日。

清剿過宗室勢力的先王,自然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有她在鄭宸身旁,難免日後不生異心,這樣的異心,對穩定的統治而言無疑是潛伏的威脅。

先王也是在教鄭朗為王之道。

國君,總要學會果斷地舍棄。

先王也許是喜歡她的,可先王也能留一道讓她喪命的旨意。

今王也許是真心喊她娘的,但也能順從先王做出這樣的決定,再想得可怕一點,也許他之前的親近,不過是為了讓她對他減少戒備。

這就是國君啊。

徐若不理會鄭朗的解釋,隻是緩緩對流淚的他說:“朗兒,平日處理政務彆太晚,一定要早些歇息;飯要按時吃,彆拖。冬天快來了,多穿些衣服,你從小身體就弱,長大為君王後更要注意。”

鄭朗給她擦血的手一直在抖,他聞言終是抱著她痛哭,“娘……對不起……對不起……”

徐若微不可聞歎息一聲,推開他,道:“快把宸兒叫來,我有話對他說。”

“娘?”

“你放心,你就在旁邊,娘隻會和他說,是娘自己想走的。”

鄭朗抹乾淨淚,趕忙吩咐宮人把鄭宸喊來。

徐若儘量把血擦淨,把未吐出的血咽回去。

她笑著,正襟危坐等著鄭宸。

鄭宸帶著鄭思如一同進來。

鄭思如從那宮人緊張的麵色裡隱約猜到有事發生,所以他無視了宮規,隨著鄭宸一同抵達。

“左相怎麼來了?”鄭朗驚道。

“讓他進來。”

將死之人要見的人,鄭朗也攔不住。

鄭宸看到徐若麵色蒼白,上前握住她的手,“娘親,你怎麼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徐若搖頭,愛憐地揉揉他的頭,道:“宸兒,娘很好,娘隻是生病了。宸兒,以後要好好聽左相教導,也要急著娘以前的教導,你要好好輔佐你兄長,你們二人把秦國看好。”

“娘親,宸兒一定會的。你到底哪裡不舒服,宸兒幫你揉揉。”

徐若露出一個笑容,“好宸兒。”

滿口血終於抑製不住,她一陣反胃,把那些血全吐在案上。

鄭宸哪裡見過這樣多的血,他終是哇的一聲哭出來,嚎啕道:“娘親,你哪裡受傷了,怎麼這麼嚴重?”

徐若忽然厲聲訓斥他:“不準哭!”

鄭宸很聽話,立馬憋住淚水,一張秀氣的臉憋的通紅,眼也通紅。他雖然不再哭喊,但眼角的淚仍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鄭宸,你就要沒娘了,沒娘之後,你更要堅強,聽懂沒?”

鄭宸立馬挺直脊背,帶著哭腔道:“聽懂了。”

“以後不準你哭,不準你大驚小怪,娘一直在天上看你,你要是哪裡做得不好,哪裡對不起秦國,娘會很生氣。”

鄭宸擲地有聲道:“知道了!”

“宸兒,娘愛你。”

鄭宸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好孩子,和你兄長出去,娘想和左相說會話。”

鄭宸起身,朝她一拜,雙目通紅,禮數周全,幾乎是吼出來地說了聲“喏”。

然後,極為聽話地退了出去。

鄭朗也隻能隨之退出去。

寢宮隻剩鄭思如和徐若二人。

徐若終於倒在地上,她撐得太辛苦,其實胃中已經痛如刀割。

她的麵色蒼白,頭上全是冷汗。

“若若……你這樣,我怎麼救你?”他以為他經曆了兩次和她的分彆,這一次已經能做好心理準備,卻原來每次都是心痛不已。

徐若衝他笑笑,拉住鄭思如的手,另一隻手從發髻中拔出一支簪子。

那簪頭雕成蓮花模樣,垂著紅珠流蘇。

她把簪子塞到他手中,顫著聲音說:“思如,這是我娘的簪子,我現在把它給你。假使……真如你所說,我和你是天上的神仙眷侶,你在天上見到我時,把它給我……”

鄭思如緊緊握住簪子,鄭重點頭。

他把她扶起來,將她抱在懷裡。

她很冷,他想給她最後一點溫暖。

“幫我照顧好宸兒,一定讓他好好活下去。”

“嗯。”

“謝謝你……”

“嗯。”

“思如……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我成為一朵枝頭的花,開在你院中,一直一直,就隻陪著你一個人,就這麼乾乾淨淨、清清白白地屬於你一個人。”

“好。”

她臥在他懷中,渾身的筋因疼痛開始抽搐。

“思如,我好痛,幫幫我……”

藥發到咽氣,估計還有一個時辰,她撐不住了。

“怎麼幫你。”

“你……你有武力,你一掌拍死我,給我個了斷,我不想再疼了。”

鄭思如輕柔地吻她鬢角,說了聲好。

他聚力於手掌中。

他在天界殺過仙人,在人間殺過凡人。

如今,他要親手殺死愛人。

他不殺她,她會很痛很痛。

他殺她,他會很痛很痛。

那一掌終是拍下,她去得很快,幾乎沒痛苦,唇邊帶著寧靜的微笑。

他抱著她不願放手,想用鼻尖蹭蹭她的發,想再親親她的鬢角,想再抱抱她。

他的小師姐,他的公主,他的若若。

那是他的姑娘啊。

徐太後薨,與先王同葬。

公子宸勤學不輟,天資聰穎,事君至忠,事母至孝。

他博得衛姬和兄長幾乎全部的信任。

就連吳秋行也認為他將來是國之重臣、秦之棟梁。

直到公子宸十八歲那年,聯合左相及朝中他布下的勢力發動政變。

□□是國君對右相和衛國的過分親近及依賴,他說,再任國君胡鬨,秦將非秦而為衛。

公子宸有智謀,左相有軍權,經過兩月餘的政變清洗,公子宸弑君繼位,並且毫不客氣地給兄長定諡號為“荒”。

外內從亂曰荒。

秦王宸殺伐果決不輸其父,甚至更勝一籌。

弑君後,他幽閉昭武太後,昭武太後衛姬不久病逝。

太後死後,誅右相。

右相吳秋行下獄後,鄭宸曾去看他。

“右相為秦國做出的貢獻,秦國不會忘記,不過右相仍戀故土,私下往來頻繁,手下不聽王令,倒聽相令,如此威名,令寡人驚懼。”

“秋行不懼死,此生抱負略已陳儘,哪怕無法再為君上東出獻計,哪怕無法主天下,也無憾無悔。”

鄭宸挑眉,“右相好氣魄。”

吳秋行望他一笑,忽然道:“你和你娘,長得真的很像。”

隻是那雙眼眸,陰鬱起來時,偶爾也有他一絲影子。

男生女相的君主,卻比他兄長更加果斷決絕。

鄭宸頷首,“寡人的母親是秦國最美的女子,與她相像,寡人之幸。”

他離開牢獄,對著牢官笑了笑,輕描淡寫說:“殺吧。”

從此相國再無左右之分。

鄭宸與相國袁光,名為君臣,實同父子。

二人秋獵,望著落日餘暉,鄭宸說:“寡人一向很聽娘親的話。”

鄭思如點頭:“好事。”

“相國,你同寡人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她?”

鄭思如無語,“君上,你是君上,問些有營養的問題。”

鄭宸說:“要是娘親還在就好了。”

秦王宸三十歲時,滅了衛國。

秦王宸四十二歲時,滅了燕國。

秦王宸五十歲時,滅了宋國,宋天子禪位,秦國一統東洲。

朝中臣工已經換了一批,鄭思如在他統一東洲後便辭官雲遊。

寡人寡人,孤家寡人。

從此朝堂之上,王隻是王,臣隻是臣。

但他從不在乎,他是天生的秦王,比他的兄長和父親都強。這是他欲所在,誌所向,從不覺得疲累。

他這一生,自母親逝後,再沒有流過一次淚。

暮年君王,雄心依舊,他立於秦嶺,遙觀渭水,江河正闊,天正藍。

也曾殿室鋪金玉,

也曾棟宇堆衰茅。

來是紅衣,去是白袍。

終是一場空夢了,

她曾偎人笑。

三月芙蓉春色俊,

百裡秦川秋光好。

渭水滔滔,孤月相照。

江山不老人長老,

放眼看今朝。

作者有話要說:生離死彆都是過去,終成眷屬才是現世歸宿,珍惜所有不曾離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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