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燈講了五十分鐘的大課, 喉間都已開始冒煙,接過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喝得急了, 果然嗆得咳嗽起來。
過分年輕的教授沒有讓男生們生出太多距離感, 從講台上下來, 最後一點隔閡也被抹去, 膽子大的幾個已經蠢蠢欲動,生出了和教授拉近關係蹭學分的念頭。
“陸老師累了吧?慢點喝——”
江曆離得近, 尋到機會,笑嘻嘻抬手要去替他拍背,被梁孟從後麵扯了一把, 意味深長地瞪了一眼。
還當老大是沒膽子和教授套近乎,江曆撇撇嘴去拍他手,正要說話, 閆剛已經眼疾手快地把人抄嘴捂住, 拖離了坐著的位置。
陸燈尚且不習慣和人群打交道,微訝地睜大雙眼,好奇望著幾人間迭起的變故。不及回神,手裡的水杯已經被接了過去。
熟悉的手臂探在背後,攬著他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我這個杯子容易嗆, 不著急,慢一點。”
沒理會那幾個人的小動作, 顧川柏攏著陸京墨坐下, 替他輕拍著後背, 等他不咳了才又把水杯遞過去:“樓裡有販賣機,我一會兒就去買一瓶,夠不夠喝?”
“夠喝了。”
陸京墨被他領著坐在座位上,捧了水杯慢慢喝著,彎著眉眼點點頭,目光轉向他壓在桌上的手機。
偷偷存對方的照片是一回事,被當場發現就是另一回事了。顧川柏耳根微燙,正要把手機徹底藏住,陸京墨卻已按上他的手臂:“你的導師叫你去嗎?”
剛剛顧川柏的手機震響,雖然隻亮了一瞬,他卻已經掃見了消息提示的備注。
詹沛有隨時叫研究生開會的習慣,一旦遲到就要被百般挑刺。帶研究生需要有課題,轉導師又要雙方同意,自己把人挖過來之前,還要儘量保證顧川柏不會被對方蓄意為難才行。
消息才亮起就被按滅,顧川柏自己都沒來得及細看,聞言微怔,低頭翻了翻,不由蹙起眉:“課還沒上完……”
“去吧,我今天不點名。”
陸京墨笑了笑,溫聲開口,一本正經地保證了一句。
對方的第一堂課,自己居然都上不完整。顧川柏攥了攥拳,心頭生出濃濃歉疚,壓低聲音:“京墨,我——”
“但是今天回去,要多交一份作業。”
不緊不慢地續上了後一句,迎上顧川柏微訝的目光,陸京墨的唇角止不住翹起來,含笑揚眉:“能完成嗎?”
年輕的教授眉眼繃不住笑意,微偏了頭望著他,目光晶晶亮亮,透出極罕見的一點慧黠得意,倒像是占了什麼極大的便宜。
陸京墨向來溫潤沉靜,那點難得的黠色藏在唇角細小的弧度裡,同他稍生疏一點的人,隻怕都難以分辨得出。
這樣的特權讓顧川柏的胸口蘊上滿登登的溫軟甜意,笑影轉眼溢滿眉梢。幾乎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抱抱他,卻終歸還記得是在教室裡,隻是傾傾身體含笑溫聲:“能,寫多少作業都行。”
他答得實在太痛快,反倒叫陸京墨有些措手不及,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多少都行?”
“多少都行。”
顧川柏眼中仍帶笑意,手已經探過去,借著桌膛的掩飾,飛快地望他掌心塞了塊巧克力,不著痕跡地握著他的手捏了捏。
他的小教授似乎有低血糖的毛病,自己去開會還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要是餓暈在課堂上就麻煩了。
陸燈怔了怔,摸出了巧克力的糖紙和形狀,眉間忽然飛快掠過明亮暖色。
係統說過,送巧克力,就是要以被屏蔽為目標發展進一步關係的前兆了。
對方沒有上個世界的記憶,他們才認識沒多久,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顯得太過主動,沒想到今天就收到了顧川柏送的巧克力。
真好。
新學期的頭幾堂課,學生們都有說不完的話。該偷拍的都已經拍得差不多,後麵那幾個男生又拉拉扯扯地出了門,暫時還沒什麼人注意他們這一塊。
視線飛快地掃過周身,確認了四周安全,剛揮灑自如講了五十分鐘植物學導論的年輕教授悄悄紅了耳根,抿起唇角,也偷偷握了握他的手,起身給他讓開條路。
……
他的小教授實在太好拐了,在其他人發現這條規律之前,自己必需把所有好吃的東西都給對方投喂一遍才行。
看著因為一塊巧克力明顯高興起來的陸京墨,顧川柏心頭喜憂參半。暗自下定了決心,同他道了彆,匆匆往實驗室趕了過去。
*
剩下半堂課上完,留了兩次課堂作業,顧川柏都沒有再回來。
講完最後一段章節,時間剛好卡準在105分鐘。陸燈合上課本,留下了課後的任務,示意同學們可以自由出入。
顧川柏還沒回來,江曆幾個人想要幫忙,被他淺笑著謝絕,又低頭望了望始終沒有動靜的手機。
隻要來得及,顧川柏一定會趕回來接他,即使確實抽不開身,也會記得給他發個消息。
到現在都沒有消息發過來,隻能說明對方到現在都沒有機會拿出手機。
陸燈有些放不下心,收拾好電腦和植物標本,在人已走淨的教室裡等了一陣。見顧川柏依然沒有消息,索性拎起東西,往冷凍電鏡中心實驗室找了過去。
學問從來都不能和人品劃上等號,詹沛為人品行極差,卻畢竟不缺真才實學,手上拿著四五個前沿熱點課題,名下的實驗室每年都能出幾篇影響因子在2.0以上的論文,經費一直都是整個生物係最寬裕的。
詹沛對手下研究生看管得極嚴,又鼓勵學生之間互相舉報,抓了幾個背後說他壞話的狠狠懲戒過,剩下的人就都被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多說半個字。
畢業和前程都被導師攥在手裡,誰也不敢對他稍有非議。是以就連本校的學生,也大都隻知道他的實驗室成績好、經費足,每年高分投報的研究生依然一批接一批全無所知地投入火坑。
走到實驗室門口,裡麵清晰傳出詹沛暴怒的喝罵聲。
都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居然還沒有結束。陸燈立在門口聽了幾句,就已大致猜出端倪,把電腦和標本箱換在一隻手裡,抬手敲了兩下門,不等回應就推門進去。
“什麼都做不好!冷凍電鏡一組幾百萬美金,賣了你們都賠不起——我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弄壞的,一個人出問題,所有人都得給我均攤賠償!一個個整天昏頭昏腦,我當初怎麼會看上你們……”
詹沛的喝罵被開門聲打斷,錯愕回身,隱約覺得來人似乎有些眼熟,隻當是哪個自己忘了名字的研究生,怒火當即迎頭傾瀉了下去。
“你叫什麼名字?我不是說了立即開會,就你當耳旁風?去配五百份LB培養基,明天之前差一份,就再加一百份!”
十幾個研究生都心驚膽戰地挨著訓,頭都不敢抬。顧川柏站得靠後,遲了一刻才看清來人,錯愕一瞬,快步擠上前:“陸教授!”
他刻意把這幾個字咬得清晰,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陸京墨循聲抬頭,朝他微微頷首,把手裡的標本箱遞了過去。
陸京墨從來都是含著笑意的,難得不笑的時候,眉宇間就顯清冷,黑白分明的清透瞳仁明晰得有些鋒銳,隻在看向顧川柏時依然透出些許熟悉的溫和。
倒是更契合了人們心中天才精英學者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