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盈盈,水光泠泠。
長河上船兒搖蕩,就在薑黎印上霍玨的唇時,一艘奢華瑰麗的雙層畫舫從一側擦過。
胡玉雅給眼前的冷麵郎君斟了杯酒,嬌聲道:“爹爹說你們兵部的人個個都是酒桶子,這酒是我特地命人釀的,你嘗嘗味兒可好?”
宣毅垂眸看著桌案上的酒盅,那雙陰烈的眼微微掙紮了須臾。
前幾日,父親忽然離開了盛京,去了肅州。
離去之前,父親將他喊進書房,望著他久久不說話,好半晌後,方才歎了一口氣,道:“毅哥兒,眼下定遠侯府與兵部尚書府已經定下婚約,明年五月你與胡大娘子便要完婚。胡尚書極受淩首輔看重,能做他的女婿,你日後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為父明日便去出發去肅州,此行乃破釜沉舟之舉,若是能成,定遠侯府恢複往日榮光便指日可待了。”
宣毅不知曉父親是為了何事去往肅州,隻隱隱覺得,那事定然是不能說的。
宣毅閉了閉眼,眼前浮現出父親強行撐著一條病腿,趁著夜色離開盛京的場景。
他用力咬了咬牙關,再睜眼時,眼底的沉鬱已然消散。
接過胡玉雅遞來的酒,微微一笑,道:“多謝胡姑娘。”
烈酒滑過喉頭,酒香鬱馥,卻不是他自始至終想喝的那杯酒。
胡玉雅難得見他一笑,臉頰微燙,忙又溫柔小意地給他滿上酒,道:“你若是喜歡,一會遊河結束,我便差人送上兩壇子到侯府。”
她這話剛落,通往畫舫二層的木階梯緩緩走下一人,笑著道:“我這妹妹親自尋人釀的酒,也就宣世子能喝到了,我與周公子想討一杯喝都討不到。”
來人正是胡玉雅的表姐淩若敏,跟在淩若敏身後的是鴻臚寺卿家的二公子周曄。
胡玉雅的確是打聽到宣毅愛喝酒,這才特地命人釀的。可這會被淩若敏打趣,多多少少有些下不來台,便嗔她一眼,“咚”一聲把酒壺往一邊一放,道:“你們愛喝多少喝多少!彆又說討不到!”
淩若敏執著把團扇掩嘴一笑,道:“行了,不打趣雅兒你了。”
說罷,便在胡玉雅身邊落座,執起酒壺,望了望身後的周曄,道:“周公子可要嘗一杯?”
周曄挑眉一笑,快步行過去,吊兒郎當道:“淩姑娘親自斟的酒,曄怎敢推辭?”
都說淩首輔家的大娘子是盛京第一才女,要讓周曄說啊,才不才的他不知曉,也不大在乎。倒是淩若敏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與她那讓人如沐春風的性子很是得他的心。
一名合格的大家閨秀與當家主母不外如是。
可惜啊,淩首輔對於未來女婿眼光挑得很,他周曄是沒那福分抱得美人歸了。況且,他身上還有一個爛婚約在,哪還能肖想旁的人呢?
想到自己那位又被送去莊子的未婚妻,周曄便覺剛入口的美酒都不美了。
鎮平侯府被都察院那群瘋子不知抨擊了多少回,眼下爵位不保,還有什麼資格同他們周家結親呢?
本想著趁機同祖母提一下,將這門親事作廢的。
誰料嫡姐在宮中也不知為何,竟是出了點狀況,說是她兩年前下毒毒死了一位小答應的事被人抖了出來。
本來那答應不過是個小官之女,沒甚背景,死了便死了。可偏偏那小答應死的時候,肚子裡懷著龍種。
謀害皇嗣可是個大罪名,尤其是成泰帝這般子嗣不豐的皇帝,對皇嗣一貫來看重,一個不查,說不得整個周家都得賠進去。
祖母一連進宮了幾趟,涎著臉去給王貴妃磕頭。父親也跑了幾趟淩首輔家,還托舅舅請胡尚書幫忙說話。
這才勉強將這事壓了過去,就是服侍阿姐多年的李嬤嬤命徹底沒了,阿姐也因禦下不嚴,被降了位份。
後宮之事從來都是與朝堂緊密相連的,周家這幾日不管是他爹還是他自己,都被都察院連著參了幾個奏折。
以至於眼下隻能夾著尾巴做人,連退婚都退不了。
周曄心下一歎,提起酒壺,斟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儘。
良辰美景在前,實在不宜想那些糟心事,遂話鋒一轉,道:“聽說今日還邀請了薛世子與薛姑娘的,怎地到這會了他們還沒來?”
他這話一問,淩若敏倒是麵色平常得緊,沒半點失望之情。反而是胡玉雅一臉不虞,氣呼呼道:“表姐自是派人去請了的,可薛無問那廝說佳人有約就給拒了,也不知是跑去哪處勾欄院風流快活去了。”
周曄一聽,也不驚訝。
那位定國公府的世子爺的確是盛京出了名的浪蕩子,聽說這盛京裡的花魁個個都是他的紅顏知己。
都是男人,乞巧節這樣的良辰佳節,這位薛世子跑去紅粉堆裡過**,周曄懂,相當懂。
胡玉雅本來是替自家表姐抱打不平的,可瞥見周曄那一臉風流的笑,便氣不打一處來。
就周曄這人的名聲,在盛京也沒比薛無問好到哪兒去。他自己壞就壞,可彆把宣毅給帶壞了。
聽說從前宣毅就常常被周曄拉著去勾欄院,好在自去歲開始,他便幡然醒悟,潔身自好起來,再不肯出去外頭沾花惹草了。
若非如此,她才不願意同這人成親!
胡玉雅思及此,又瞧了瞧宣毅,便見那冷麵郎君在聽到薛無問的名兒後臉色驟然一沉,似是想到了什麼極不愉快的事。
胡玉雅隻當他是在同自己同仇敵愾了,笑著把桌案上一碟子精致的乞巧果推了過去,道:“這乞巧果是表姐親自做的,表姐的手藝一貫來好,你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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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若敏做的乞巧果,定國公府也收到了一匝子。
薛瑩這會正捏起個乞巧果塞進嘴裡,邊吃邊看衛媗調香,道:“媗姐姐,我想要一個帶甜甜的果子香的,唔,就跟阿黎那個一樣,杏子香的就好。這樣肚子餓了,拿香囊出來聞聞,勉強能擋一會饑。”
薛無問抱臂靠在一邊的支摘窗旁,聽見薛瑩的話,實在是忍不住了,道:“阿瑩,你在無雙院已經吃吃喝喝賴了整整一個時辰,再不回去,怕是一會日頭都要出來了。”
薛瑩望了望外頭懸著的一輪明月,忍不住腹誹了自家哥哥兩句。
她這趟和她爹一走就走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了盛京,媗姐姐又總是忙著去佛堂陪祖母。
瞧瞧她都多久沒同媗姐姐好好說話啦,哥哥這小氣鬼,整日就隻想自己霸占媗姐姐!
她也不同薛無問置氣,就可憐兮兮地望著衛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