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有過真心實意地喜歡一個人的時候?
那種滿心滿眼都是那人,隻要是有他的地方,便是再矜持、便是再羞澀,都要悄悄望上那麼一眼的喜歡。
王鸞有過。
都說男子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女兒家又何嘗沒有?
王鸞也曾天真過,也曾心心念念地盼著有朝一日能得遇良人,給他生兒育女,夜深時給他燃一盞燈,天冷時給他添一件衣,做一個稱職的當家主母。
人人都道她是瀛洲王氏女裡最幸運的那人。
在康王微末時做了他的侍妾,又得他愛重,入康王府不過三年,就從侍妾抬到了側妃。
後來更是生下了大皇子,順順利利隨同康王入主皇宮,執掌鳳印,當上人人豔羨的王貴妃,連皇後都要避其鋒芒。
可又有誰知,這光鮮亮麗的王貴妃究竟吃過多少苦,又流過多少淚?
是,她是王氏女。
卻隻是王氏最末最次等的旁支,父親無能,生母早逝,偏偏繼母又是個麵甜心苦的。
她在王氏根本沒有地位,連去給嫡支的老封君請安的資格都沒有。
族裡的嫡係姐妹更是沒一人拿她當一回事,她在繼母跟前伏低做小,又努力討好著族裡的姐妹,求的不過是及笄之時能許下一門好姻緣。
曾經她以為淩叡會是那個良人,會是她的好姻緣。
淩叡的曾外祖母是王鸞的曾祖母,是她王鸞嫡親的表哥。
她這表哥的先祖曾經也是位四品封疆大員,可惜這榮耀沒堅持幾代便沒了。到得淩叡這代,彆說是昔日的榮光了,便是銀子都沒剩多少。
若非看他天性聰穎,王鸞的父親甚至都不願意將他接到家裡的族學上學。
王氏一族在瀛洲是大族,雖富庶,卻也不是什麼樣的窮親戚都接濟。
淩叡能到瀛洲來,的的確確是因著他的刻苦好學與才華。
淩叡剛到王家時連套體麵的衣裳都無。
可王鸞從來不曾嫌棄過淩叡的寒酸,偷偷給他繡荷包,給他做衣裳,還拿自己本就不多的月銀給他買筆墨。
那時淩叡總是同她說,阿鸞,總有一日,我要讓你與我一同坐上那人上人的位置。
為了他這句話,王鸞等啊等,盼啊盼,終於等到他中了瀛洲解元。
她以為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卻不料,來年會試,他中了探花,風風光光地禦街誇官後,便與詹士府少詹士的女兒慕氏定了親。
王鸞望著眼前這位高大儒雅的中年權臣,輕輕勾起唇,溫溫柔柔道:“表哥又不是不知,皇上如今越發陰晴不定,阿鸞豈是想出宮就能出宮的?”
淩叡垂下眼,端詳著王鸞這張溫柔姣好的臉。
說來她也三十五歲了,可歲月待她真真是仁慈,瞧著與那些二十三四的姑娘沒甚區彆,連生過孩子的腰身都細得不盈一握。
甚至因著多年的養尊處優、身居高位,還多了點金尊玉貴的氣質。
這種浸染在權力中才會有的氣質最是讓人著迷。
不得不說,眼前的王貴妃比二十年前那位美貌的王氏阿鸞還要吸引他。
淩叡粗糙的指腹摩挲著王鸞嬌豔欲滴的唇,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晦暗不明道:“從前你都是初一那日出宮給你母親祭拜,怎地這個月卻換到十五來了?我讓餘萬拙給你傳的口信,你可曾收到?”
餘萬拙傳沒傳口信,淩叡怎能不知?不過是明知顧問,興師問罪罷了。
王鸞心底冷笑,麵上卻依舊溫柔,道:“皇上壽誕那日發生了何事,表哥難道不知?”
說著便輕輕撩開衣袖,讓淩叡看她手臂上烏青遍布、傷痕累累的小臂。
淩叡瞳孔微微一縮,他自是知曉成泰帝私底下是怎樣一副臉孔,也知曉王鸞是靠著什麼維持她多年的盛寵的。
可當這樣近乎觸目驚心的傷出現在王鸞那麼一截瘦弱白膩的手臂時,他的內心依舊是被驚了下。
那顆被權勢熏染得愈發冷硬的心也不由得多了一些憐惜和愧疚。
憐惜於她以身伺虎受的苦,又愧疚於自己方才對她起的疑心。
王鸞望著淩叡眼底的愛憐,微微垂下眼,剛抬入康王府時,她身上的傷勢比這還要嚴重。
她偷偷哭過,也害怕過。
怕周元庚一個控製不住就將她弄死了,然後她便要像那些被他淩虐死的小姑娘一樣,連一具體麵的棺木都不會有。
隻不過那時她即使再害怕,也不敢同淩叡說,怕他覺著她沒用,不配得到他的青睞與栽培。
當初入康王府時,淩叡便同她說過,想要爬到那人上人的位置,不吃一些苦頭是不行的。
若不然,憑什麼是你得到那位置,而不是旁人?
淩叡教她投其所好,教她攻心為上,教她如何用一張柔弱的臉來取得男人的信任與愛憐,又如何用溫柔的口吻去做一個男人獨一無二的解語花。
王鸞用了足足二十年的時間,學會了怎樣去做一個男人眼中無害且永遠崇拜他的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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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靜室暗潮湧動。
王鸞輕輕放下袖擺,抬手撫摸淩叡額上結了痂的傷,柔聲道:“表哥頭上的傷可還疼?”
淩叡握住她那柔弱無骨的柔胰,疏朗的眉眼終於含了點笑意,道:“不疼,不過一點小傷罷了。”
王鸞垂下眼睫,是呀,他這點傷同她的傷比起來,算什麼傷呢?
王鸞從腰封裡取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白玉瓶,道:“雖是小傷,可也是疼的。這是我從宮裡帶出來的藥,表哥回去後記得塗藥。”
不過是一瓶不起眼的藥,卻讓淩叡很是受用。
微微低下頭後,他望著王鸞,溫聲道:“阿鸞,你放心,我不會再讓周元庚傷害你。這次的神仙丸,我加大了藥量,連著再用幾月,他便會一睡不醒。到得那時,我會聯合百官,請求擁立旭兒為太子。”
要不怎會叫這人偽君子呢?
聽聽這冠冕堂皇的話。
他淩叡受不了成泰帝削他手上的權力,想要弑君了,卻說是為了保護她?
真真是太可笑了,還當她是從前那個他說什麼她便信什麼的蠢貨嗎?
王鸞適時地露出一副感動的神態,溫柔道:“可朱次輔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