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瑾如今在翰林院任職,比他在都察院要忙碌許多。阿滿與六斤六出生後,他每日給他們念書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但自打江離來了,衛瑾便十分心安理得地將兩隻小團子念書的任務甩給了他。
如今的文瀾院,婢女們常常會看到這樣一副場景。
夫人坐在書案後撥弄算珠,大人手執書冊坐在夫人身側,時不時會拿筆在上頭寫寫畫畫。而一邊的矮榻上,江少爺坐在榻上拿著書,給躺在兩側的小小郎君同小小姐念書。
小團子們一日日地長,等他們十個月大,能坐能爬時,還會把頭挨在江離的臂膀上,或者扒拉到他身上來,好奇地去看他手上的書。
江離從前在村裡,因著是老夫婦撿來的棄嬰,自小就無甚人同他玩,還常常遭人戲弄。他沒爹沒娘護著,要想不被人打,還得靠自己。
後來老夫婦死去,他來到順天府做小乞兒。雖隻有短短一年,卻也嘗儘了冷暖。額頭上的那道疤,還是一個同比他小的小孩兒拿石子扔出來的。
在江離心裡,這世間有些小孩兒比大人還要壞。
可六斤六與阿滿同他打小遇見的那些小孩兒,似乎,是不一樣的。
小家夥們這兩日正在牙牙學語,之前的“啊啊嗚嗚”大抵也就夫人能聽得懂,但現在咬字漸漸清晰,連江離都能聽明白他們常常掛在嘴裡的幾個字。
譬如“娘”,譬如“爹”。
還有……“哥”。
哥哥嗎?
江離悄悄覷了邊上那對夫婦一眼。
在衛府住了大半年,夫人待他一貫來和善,又溫柔又寬和。給他縫的衣裳雖然穿沒兩日就破洞,但那是江離長這麼大穿的第一件新衣裳。
至於大人……
那就更不必提了。
這位大人從來不拿他當外人,一口一句“你是哥哥”,就將兩個小團子丟給他。
一會要給他們念書,一會要陪他們玩,有時還要同他們一起躺在榻上小憩。
說實話,對於自個兒每日要做的這些事,江離是甘之如飴的。
為此他每日都要逼著自個兒學好多字,讀好多書。
大人給他請來的先生有時見他太過勤奮,還勸他慢慢來,莫太急切。
可他哪能放鬆呢?
畢竟……他是要做哥哥的人。
時間一轉眼便到了十二月二十七,臨近年關,家家戶戶都是張燈結彩的。
衛府自然也是一樣,又因著這一日是六斤六與阿滿的周歲宴,更是熱鬨非凡。
江離一大早起來就去了文瀾院。
小團子們剛吃過奶,還吃了不知是何果蔬做的糊糊,吃得滿嘴黃橙橙的。
六斤六一見到江離,胖乎乎的手立時揮了起來,奶聲奶氣地喊了聲“抱”。
江離應一聲,接過桃朱擰好的熱帕子,熟門熟路地給六斤六和阿滿擦嘴擦手,這才將兩小娃抱下來。
兩隻小團子正在學走路,一下地就爬到矮榻邊,手撐著榻沿,用一雙藕節似的小短腿穩穩站了起來。
站直後還不忘笑著左右張望,露出下牙槽半顆白白的小乳牙。
那模樣瞧著好似在說:看我站得多好,快誇我!
桃朱、雲朱等一眾婢女瞧見兩位小主子的模樣,俱都忍不住笑起來,一句接一句地誇小主子真厲害。
阿滿得了誇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六斤六大抵是覺著誇得不夠,努力地往旁邊搖搖晃晃地挪了兩步。
江離上前抱起阿滿,放在榻上。
阿滿見六斤六還在嘚瑟,小手輕輕拍了下榻。
六斤六見狀,長長的鳳眸微微一轉,便望著江離,蹦出兩個字:“鍋,抱。”
江離在衛府的這些時日個子長了不少,人也不再是瘦瘦弱弱的。
但他到底不足七歲,阿滿輕,他抱起來是不累。可六斤六比阿滿重不少,他每回抱他都抱得格外費勁兒。
偏生這兩小娃就喜歡喊他抱。
江離對上六斤六那雙烏溜溜的眼,想起前些日子不知在哪兒聽到的“買一贈一”的傳言,不由得心生憐惜,彎腰抱起了六斤六。
好不容易將小肉墩抱上榻,便見夫人拿著三件新裁的衣裳走了進來。
薑黎將其中一套衣裳挑了出來,遞與江離,道:“小離,讓鳴鬆帶你去換上這衣裳。”
鳴鬆是伺候江離的小廝。
江離看了眼那衣裳,與六斤六還有阿滿的衣裳不管是式樣還是用料都是一樣,隻不過他的是寶藍色的,小團子們的是喜慶的大紅色。
江離遲疑了片刻,接過衣裳便去了隔壁的耳房換衣裳。
出來時,原先坐在榻上的兩小隻也換好了衣裳。三人的衣裳除了顏色、大小不一樣,旁的俱都是一樣。
一看便是同一個家裡出來的孩子。
薑黎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走過去後,小娘子扯了扯他的袖擺,笑道:“不愧是百繡紡的出品,這繡工就是好。”
百繡紡是盛京數一數二的繡坊,江離做小乞兒時還曾經在這繡坊外頭流連過,等著心善的好說話的望族小姐施舍幾個錢。
但他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給他穿上那裡頭的衣裳。
江離垂下眼,忽又聽夫人道:“我給你挑了塊玉佩,配你這新衣裳可好看了。”
薑黎口中的玉佩是一塊晶瑩剔透的和田暖玉做成的玉佩,玉佩的一角刻著個“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