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痛絲毫抵不過心底的鈍痛。
他喜歡的姑娘在裡頭哭得悲痛欲絕,而他隻能乾站著,什麼都做不了。
日影西斜,也不知過了多久,幔帳裡的啜泣聲漸漸歇停。
衛媗本就大病初愈,眼下得聞噩耗,痛哭一遭後,自是累得不行,迷迷糊糊間便昏睡過去。
薛無問等了須臾,掀開幔帳,看著小姑娘窩在布枕裡那遍布淚痕的臉,低下身,輕柔地給她掖好被角,提腳出了屋。
阿若正在屋外守著,見他出來,正要開口行禮,卻見他冷不丁地將食指貼在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
阿若一愣,會意過來後,忙點點頭,心中不由得納罕。
她在驚蟄院裡伺候崔氏伺候了將近十年,何曾見過自家世子這般細致溫柔過?
聽暗一說,世子為了裡頭的那位姑娘,硬生生跑去青州改了暗令,回來後挨了國公爺四十九鞭便暈了過去。
醒來後聽說衛姑娘醒來,絲毫不顧及傷勢便強撐著過來看她,顯然是將人姑娘放在心尖尖上的。
從前夫人總是擔心世子眼界高,日後會尋不著妻子。
眼下,大抵是尋著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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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無問離開後便回了自個兒住的淩霄院。
暗一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影,擔憂道:“世子,您背上的傷還未換藥。屬下知道您擔心衛大娘子,可您自個兒的身子能不能也顧一下?”
薛無問不答,抬眸望向一處,沉聲道:“碎冰如何了?”
話音剛墜地,暗一便傷心地搖了搖頭,道:“獸醫道碎冰下腹傷勢太重,救不回來了。它帶著這傷將您和衛大娘子送回肅州,已是奇跡。獸醫還讓我同您道,與其讓碎冰苟延殘喘等死,還不如給它一個痛快。”
薛無問心重重一沉,轉身大步離開淩霄院,往馬廄的草房去。
草房裡,碎冰半闔著眼,神情萎靡地躺在乾暖的稻草垛裡。
薛無問進去,輕喚了聲:“碎冰。”
碎冰抬眼,濕漉漉的眼望著他,費力地噴了噴氣,試圖應一聲。
薛無問喉頭一哽,上前輕揉了下它的頭,笑著問道:“我知你疼,喂你吃些甜的便不疼了。沙棗汁成不?”
碎冰眼角滾出了熱淚,弱弱地“噅”了聲。
一碗摻著藥的沙棗汁很快便送了進來,薛無問親自將藥喂進碎冰嘴裡。
兩刻鐘後,他從草房出來,啞聲道:“它平日愛去那棗林,把它葬在那附近。”
暗一看著薛無問暗紅的眼,鼻尖酸澀,呐呐應了聲“是”。
肅州的戰馬與主人即是主仆,也是肝膽相照的夥伴。碎冰是世子的第一匹戰馬,也是唯一一匹,如今碎冰死了,世子不知多難過!
暗一抹了把眼角的淚,明明兩年前一切都還好好的。
衛家的人活著,碎冰活著,世子還成了個溫文爾雅的人。為何一轉眼,就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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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白駒過隙,一轉眼便到了九月,康王周元庚登基,改年號為“成泰”。
衛媗的十六歲生辰便是在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慶賀聲中悄悄來臨。
這是她在肅州的第三個月,自從知曉了家中無一人生還,她將將好轉的身子又衰敗了下去。在榻上足足灌了三個月的湯藥,方才熬了過去。
她住的院子就在驚蟄院旁邊,叫霜寧堂。
霜寧堂是府裡除驚蟄院、淩霄院之外,景致最好的庭院。崔氏將衛媗安排在這兒,每日都會過來陪她說話,生怕她心思沉鬱,又要病一遭。
九月十六這日,崔氏一早便張羅著要給她辦生辰宴。
按說承平帝大行,家家戶戶都不能設宴。
可肅州遠離盛京,天高皇帝遠不說,肅州的百姓、將士眼中俱都隻有定國公。肅州在定國公的治下宛如一小國,崔氏若是想辦個生辰宴,還真不需要瞻前顧後。
可衛媗得薛家相救,已是身蒙大恩,自是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再三拒絕了崔氏的好意。
崔氏無奈,隻好差了人在院子裡架起火,弄了個全羊宴。
肅州百姓愛吃羊肉,逢年過節總少不了一鍋熱騰騰的燉羊肉,家中有餘錢的大戶還會去屠戶那買一整頭羊,架在火裡烤,烤到油花劈啪響,再用刀子片著吃。
薛無問隔老遠便聞到了肉香,踏入驚蟄院時,果見一頭烤得金燦燦的羊被架在院子中間。
衛媗坐在楊樹下,挾著塊片好的羊肉往嘴裡送,細嚼慢咽。
崔氏大抵是為了讓衛媗開懷,這才熱熱鬨鬨地差人弄了個全羊宴。可她不知,衛媗自小便不愛吃羊肉,覺著羊肉膻。
從前在青州,廚房裡的人花好幾個時辰燉出來的羊肉湯,她是一口都不喝的。
可眼下,大抵是知曉她如今寄人籬下的處境,她再是不愛吃也不會說。就那般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規規矩矩地吃著她從前碰都不碰的吃食。
見此,薛無問呼吸微滯,隻覺心臟隱隱作痛,似有一隻大手緊緊攥住了一般。
底下的仆婦見到他,熱情地喚了聲“世子”。
衛媗順著眾人的目光望了過去,這一望便直直撞入他眼裡。
眼前的男子大抵是將將到家,此時還穿著套玄色鍛布綿甲,肘間夾著個沉甸甸的頭盔,瞧著很是威風凜凜。
去歲霍氏在正安院還笑著誇他,說他驍勇善戰,極得外祖父讚賞。
那時衛媗以為她這輩子都見不著他鮮衣怒馬的模樣的。
不曾想一年多過去,她不僅見著了,還來了肅州,寄住在定國公府的霜寧堂裡,與他所住的淩霄院不過咫尺之遙。
思忖間,薛無問已經大步走向她,二話不說便奪走她手上的瓷碗,低聲問道:“可吃好了?若是吃好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