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裡的水“嘩啦”響了幾聲,衛媗原先還有些惱火,可隨著薛無問的吻逐漸深入,她很快便鬆了心神,纖細的手臂似藤蔓勾纏住他的脖頸。
浴池裡,白霧繚繞,熱氣騰騰,他們緊密相擁,濕漉漉的烏發飄在水麵交纏在一起。
一吻畢,衛媗下意識往後退了退,生怕這廝又要胡鬨,她是當真受不住他再胡鬨第二回的。
薛無問眼裡滿是欲·色,卻按捺住了男人惡劣的本能,哼笑道:“怕什麼,不弄你。”
瞧了眼衛媗明明意亂情迷卻還不忘帶著點兒警惕的目光,他愈發覺著好笑,狠狠啄了下她的唇,埋汰她:“嬌氣。”
說罷,他便從浴池裡起身,身上滾落的水珠砸入水麵,濺起一片水花。
衛媗挪開眼,等了片刻又挪了回來,落在他背上那密密麻麻的傷痕上。
不是不知道他從前作為武將,在沙場殺敵時定然沒少受傷,卻料不到他會受這麼多嚴重的傷。
薛無問套上外袍,從一邊的黃梨木架子扯下厚厚的棉布帛,將衛媗從池子裡撈出來,仔仔細細地給她擦乾身子,又穿好寢衣。
這位身份尊貴的世子爺長這麼大就沒乾過這些伺候人的事,如今乾起來倒是發現彆有一番趣味。
薛無問將衛媗抱出淨室,放在暖榻上,“在這等著,我去將被褥換了。”
方才榻上一片狼藉,這姑娘麵皮薄,不願意讓底下的人瞧見,偏生又愛潔,這被褥今兒若是不換,她今夜指定睡不著覺。
男人用那雙揮刀握筆的手摸索著換被褥,衛媗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想起了年幼時撞見爹爹端水給娘親滌足的一幕。
娘親那時候笑得很開懷,眉眼溫柔地笑著喚爹爹的小名。
那廂薛無問勉強鋪好被褥,回頭便見衛媗愣怔怔地盯著他瞧。
他走過去抱起她,輕柔地將她放在拔步床裡,低聲問:“想什麼?”
他隻披了件外袍,外袍衣襟這會被拉扯得鬆鬆垮垮,露出了半截遠山似的鎖骨和精壯的胸腹。
衛媗細長的指繞過他的胸膛,摸上他後背密密麻麻的傷疤,輕聲問:“這些傷,怎麼來的?”
薛無問漫不經心道:“殺敵時挨的刀子。”
衛媗緩緩撫過那些傷,從肩胛骨延續到後腰。
“疼嗎?”
薛無問“嘶”了聲,目光驟然一沉,啞聲道:“衛媗,你手再摸下去,我可忍不住要弄你第二回了。”
衛媗停下手,抬起眼,執拗地問:“疼不疼?”
“疼什麼?”薛無問掐了掐她下頜,好笑道:“當我同你一樣嬌氣麼?上戰場打仗,誰不挨個幾刀幾箭?”
他吹滅了榻邊的燭燈,將她壓入柔軟的床褥裡,雙手撐在她肩側,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睡覺。”
這是他們第一夜同床共枕,也是衛媗離開青州後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翌日起來,薛無問已經去鎮撫司上值了。
窗外天光大亮,金燦燦的陽光從支摘窗傾瀉進來。
衛媗想起前些日子佟嬤嬤說的,果子林的那棵荔枝樹還活著的事。
青州的水土不適合養荔枝樹,原以為沒了衛家,那樹大約活不過冬天。
沒曾想居然活到了現在,隻因青州那些赤誠的百姓們知曉那是她種的樹,一到冬日便自發給那樹搭個暖棚,讓它熬過了數載青州的凜凜寒冬。
青州那片山水,還有那棵她親手種下的樹,早就成了她心裡的不能提,一提便是摧枯拉朽的疼。
夜裡薛無問回來,便見屋子裡多了一幅畫。
畫裡儼然便是二人在青州初次相逢的那片果子林,位於蔥蘢繁茂的林子中央的,是一棵結滿了飽滿朱果的荔枝樹。
衛媗的畫技師承名師,筆觸細膩,栩栩如生。薛無問看著這畫便想起了五年前這姑娘坐在披風上瞅著樹上那幾顆荔枝的模樣,於是覷著她,笑問:“饞荔枝果了?要不要在院子裡給你種一棵?”
荔枝樹這樣的樹種,到了北地便很難活,養活這麼一棵樹屬實是費錢費力。況且,青州那棵荔枝樹是祖父帶她種的,意義到底不一樣。
衛媗搖了搖頭,淡淡道:“荔枝樹在盛京活不下去,我隻是想起青州了。”
一邊的佟嬤嬤也笑著附和道:“荔枝樹難種還招蟲,世子不若種兩棵臘梅樹罷。從前歲安院就有兩棵臘梅樹,姑娘一到冬天便要折幾支臘梅放在屋子裡。”
薛無問看了衛媗一眼,笑著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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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無雙院的院子裡便多了兩棵高大的臘梅樹。
這兩棵樹來到無雙院的頭兩年冬天還未能開花結果,一直到了成泰五年的冬天,才順順利利地開了第一蓬花。
一叢叢花朵如雲似霧,連路過無雙院的風都多了絲清雅的香氣。
這是衛媗住在無雙院的第四個年頭,因著這兩棵臘梅樹,整個定國公府的人都知曉,世子爺對這位來曆不明的姨娘當真是寵到天上去了。
還有人私底下猜測,這位魏姨娘說不得能哄得世子將世子夫人的位置給了她。直到靜心堂的老夫人開始給薛無問相看適齡的小娘子,這傳言才漸漸銷聲匿跡。
薛老夫人給薛無問相看的事,衛媗一早就聽佟嬤嬤說了。相比起憂心忡忡的佟嬤嬤,衛媗反而沒那麼在意。
不是因為不在意薛無問,而是她從一開始就知曉她不能同他長相廝守,她任性地貪了一晌歡愉,而這歡愉貪不了一輩子。
薛無問遲早要成親,而她也遲早要離開定國公府,去做她必須要做的事。
他的柔情蜜意給她編織了一個大網,幾乎要叫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可她從來沒忘記她姓衛,也沒忘記她背負的仇恨。
她人雖困在這院子裡,卻不是什麼事都不知曉的。
沈聽每月都會定時給她送信,這位阿弟從前的貼身隨從因著數次大功,眼下已經成了白水寨寨主的義子,偷偷在盛京裡安插了不少白水寨的人。而遠在青州的褚世叔也偷偷聯係了外祖父的舊部,與掌控了大半青州軍的秦尤分庭抗禮。
至於盛京的官場,從沈聽送來的信還有薛無問平日的隻言片語裡,她大抵也推測出太子府還有衛霍二家倒下後,究竟是那些人得了利。
譬如如今官運亨通有著從龍之功的首輔淩叡、因著寵妃王貴妃而一榮俱榮的世家王氏一族,還有……坐在金鑾殿上的成泰帝。
撥開雲霧後窺見的真相,讓她心底愈發冰涼,也愈發絕望。她一個深居在閨閣裡的女子都知曉太子府一案分明是冤案,更何況是盛京這些浸淫官場裡多年的官員。
這些人裡,不少人曾得過祖父的照拂與點撥。他們心底興許也是憤怒的,卻無人敢出聲。
隻因害得衛家滅族的人,是他們誓死效忠的皇帝。
成泰五年的冬天,赴京趕考的舉子從大周各地湧入了盛京。這一年,無雙院裡的臘梅開得格外豔麗。
而定國公府,來了位嬌客。那人對衛媗來說,竟也是個舊人。
瀛洲王氏的嫡女王淼。
衛媗與王淼有過數麵之緣,從前王淼去青州看望她的姑母王瀧時,也曾受邀來過衛家。
小姑娘比她小幾歲,喊她“衛媗姐姐”時喊得極甜。如今六年過去,小姑娘都要談婚論嫁了。
王淼到了定國公府便住進了靜心堂的偏院,日日陪著薛老夫人誦經抄經書。
自打她來了定國公府後,府裡的閒言細語便多了起來,大多繞不過無雙院。
世家望族裡的兒郎未成親便納妾,多少於名聲不利。若是定了親,對方的家族提出不滿,那些有了通房妾室的世家子弟多半會在迎娶妻子前,將通房妾室攆走。
下人們紛紛議論著魏姨娘什麼時候會被攆走,隻不過才剛議論了沒幾日,一個愛嚼舌根的婆子便被薛無問直接發賣了出去,發賣前還生生挨了十個板子。
那婆子原先是靜心堂的粗使婆子,王淼住進靜心堂後,她便被提到了偏院去伺候王淼。
大抵是以為王淼入了薛老夫人的眼,日後會成為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為了討未來世子夫人的歡心,這才多嘴埋汰了衛媗幾句。
話說出口的第二日,她便被薛無問攆走了,王淼還替她求情,可惜郎心如鐵,薛無問理都沒理她,親自讓暗一找了人牙子過來將人領走。
經此一事後,定國公府再無人敢議論無雙院。
如今的王氏一族因著王貴妃,在大周可謂是烈火烹油。王淼作為王氏一族的嫡女,被薛無問如此打臉,心裡自是不忿。
她對無雙院的魏姨娘從來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隻知曉是個容顏極盛的藥罐子。
於是三番四次派人來無雙院請魏姨娘到靜心堂一聚,隻衛媗從來不理,便是她如今無家族可依靠,也輪不著王淼來敲打她,尋她的晦氣。
王淼身邊伺候的苗嬤嬤大抵是氣不過,趁著除夕這日,薛老夫人與薛無問去宮裡赴宴,特地在無雙院外夾槍帶棍汙言穢語地刺了幾句。
佟嬤嬤氣得渾身發抖,想出去同那苗嬤嬤吵嘴,卻被衛媗攔住了。
“算了,嬤嬤,這樣的事遲早會來。”衛媗麵色平靜地折下兩支開得正荼蘼的臘梅,抱在懷裡,笑得很是溫和,“你要知曉,定國公府禦下極嚴,若不是老夫人允許,前些日子靜心堂哪能傳出那些閒言碎語?今兒那苗嬤嬤又怎能順順利利地來到這,在外頭指桑罵槐?”
佟嬤嬤麵色一白:“薛老夫人對姑娘——”
“老夫人不是討厭我,不過是要讓我明白,薛無問早晚要成親。”衛媗打斷佟嬤嬤,淡淡一笑,道:“若我起了貪婪的心思,那便快快歇了那些癡心妄想,安心做個姨娘。若我沒有那等子不切實際的念頭,那府裡的流言還有方才苗嬤嬤說的話,自自然然傷不到我。”
衛媗進了屋,慢慢地將懷裡的臘梅枝插入花瓶,繼續道:“王氏一族在當年的事上不無辜,薛家大抵瞧不上王家,不可能同王家結親。王淼這些日子的行事更是失了風度,老夫人怎可能讓這樣的人做薛家的未來主母?”
這幾年薛無問在錦衣衛裡混得風生水起,去歲便做上了指揮使,在金鑾殿裡更是頗得成泰帝賞識,是個禦前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