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娘家(2 / 2)

“這,太多了。”他低頭輕點了一下桌上?的碎銀,擠出一個苦笑,“小白啊,你這給多了,我?就給你包紮點東西,也?用不著這麼多銀子啊。你這是把下次的也?一

齊買了啊?”

少年聳聳肩,對身後的人揮了揮手:

“不多,剩下的是我替裡頭躺著的那個笨蛋給的。”

“她的東西記在我賬上的多了,還缺這一回?兩回麼?”

***

外頭的人說話的一時半會兒,李姒初也?小睡了一覺。

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她從前還不曉得的,今日可算是真正明白這個詞的含義了,確實是頭一沾枕頭就這麼睡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精氣神補的忒足,她覺得自己簡直可以再上?下兩次太行山。

果然,隻要不做夢就能睡的很?好啊。

李姒初磨磨唧唧地捏了捏自己泛酸的脖子,覺得這隔著衣服捏還是不大舒服,於是她想了想,反正這周圍也沒有人,他們在門口聊的熱火朝天的應當也?不會突然進來,就算進來也會敲門啥的。於是乾脆將領口的扣子解開了一顆,將手伸進後頸處,舒服的揉捏了好幾下。

啊,果然很舒服。

小女郎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伸了個懶腰,正打算接著揉,就聽見門外吱呀一聲,接著是一陣錯亂而狼狽的腳步聲,外加著少年短促的咳嗽聲以及一陣劈裡啪啦的東西滾在地上的聲音,種種嘈雜最終都化為了一陣宛如雷鳴的門響,外加白季梓的一句咆哮:

“李姒初!你是不是有病!”

哈?有病,啊對啊她確實?是有病啊不然怎會在醫館裡。

不過她這會兒剛睡醒心?情好也懶得和她計較,隻輕輕一哼,便將扣子扣好了。

“我?看不是我有毛病,是某個人自己腦子有病吧。”

“我?腦子有病!我?腦子有病,你以為這裡是你家嗎,這麼隨便的!”

“哈!我?乾什麼了!你摸著良心說我乾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白季梓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了三步並作兩步地就像在床上?比中指的小姑娘奔來——雖然他從來就沒在乎過這種嘰嘰歪歪的玩意,方才擺出來也不過是一時腦抽,他才不在乎這些!

眼看好不容易歸於平靜的醫館又要被大亂,手捧師父生發藥膏的小藥童實?在是沒有手去抓人,於是隻好抓著用腳狠狠踹在門上,順利阻止了一場來自他們這等普普通通小市民承擔不起的大戶人家

公子小姐凶殺案。

初六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在他們兩人的這家夥好煩不如就弄死算了吧的眼神中默默縮成了一團,在心裡數了三二一幾下,閉起眼睛放聲一喊:

“不是我!是外頭有人找你!她說是你的丫鬟!”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向外跑去了,其身手之敏捷跑步之快,若是祁山派的掌門人見到此處,定會要不猶豫地將他帶走收個徒弟什麼的。

“丫鬟?”李姒初一愣,後而拍了一下掌心?,哦對啊,她是同小雀一起來的,她突然昏倒了,醒來就忙著和這廝吵架,也?不知道小雀怎麼樣了。

“唉,她可是個長的個子大概這麼高,圓圓臉的丫鬟......呀,跑了。”方才光顧著高興,沒注意到那小藥童說完話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尷尬,尷尬。

哦對,她怎麼忘了,白季梓這廝現在就在屋裡,她這般吐槽自己那家夥一定會借題發揮大做文?章的,不行?,她可不能輸,她一定要找點什麼東西搪塞回?去。哪想知李姒初左等右等都不見那人熟悉的懟人聲,再一抬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床腳位置上坐著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丫鬟。

“小雀?!”李姒初又驚又喜,趕緊握住小丫鬟的手,“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小雀捂著臉嗚嗚嗚地哭了半天,想衝上去抱緊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姐,又怕自己動作太大會讓小姐舊病複發,於是隻好將心?裡頭那亂七八糟的情緒都掩下去,掏出帕子小心啜泣起來。

她,她真是太難了!

白家小少爺不當人很久了這件事她從來都隻是聽說,如今發生到自己頭上了她才打心?底裡的曉得,方才在路上?那咬自己一口的可能是狗,但是白季梓他絕對不是人。

怎麼會有如此過分的人,就算關心則亂也不能抓著人就跑吧,若不是她雖然在心裡罵歸罵但是還算清楚白季梓的為人的話,現在估計已經倒衙門哭訴了。

哦不對,官老爺在過年,那,那她就衝進白家和這小子拚個你死我活!

“呀,你腿上怎麼了?剛好這裡是醫館,我?讓大夫來幫你包紮一下如何?”

嗚嗚,三小姐溫溫柔柔的聲音真好,三小姐真好,姓白的

不是人。

眼看著小雀哭的越來越凶,腿上的傷已經隱隱滲出了血,李姒初也?顧不得鞋襪在哪兒了,趕緊手忙腳亂地跳下床,光著腳就湊到門邊叫人:

“喂,那個小郎君,你可在嗎?”

少女方才打開門就撞上?了小藥童忽閃忽閃的眼睛,她一愣,而後才聽到對方笑著道?:“姑娘莫急,方才我?是去準備傷藥去了,公子早就囑咐我?了,隻是這兒不方便,還請姑娘移步。”

李姒初尷尬地撓撓頭,忽的感覺腳趾一陣僵硬,低頭才發現自己方才一慌竟連鞋襪都顧不得穿就這般跳下來了,她隻得以同樣連蹦帶跳的腳步蹦蹦躂躂地回到了床上?,在小雀的怒視下乖巧地被褥往頭上一蓋,權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三小姐,你怎這般不愛惜自己!”

啊啊,是小雀熟悉的愛的關心,她才不要聽,煩死了.

“三小姐,三小姐?”

小雀又推了推她,見她沒反應,便將罪惡的雙手搭在了被褥的上?部,打算這麼一下就扯下來。

哪想她手才放上去,就見三小姐將被子一掀開,對她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的三小姐要睡了,所以小丫鬟快出去處理自己的傷口吧。”

***

白繡繡小心?翼翼地跪在文熏麵前奉茶。

女子粗糲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搭在白瓷的茶杯上,小心翼翼地將熱水一點一點倒入其中,她動作太急也太快,水撒了出來濺在她的手指上?,疼的她將手一縮,隻聽那乒乒乓乓的幾聲,茶壺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請夫人恕罪!請夫人恕罪!”

麵前坐著俯視她的女子是她此生最怕的人,她從前在院子裡碰到她都要繞著走,請安的時候也?從不敢抬頭看,而如今,如今她竟然在這麼多人麵前打碎了那人最喜愛的茶杯。

她不敢抬頭,一邊磕著頭顫抖著手將碎瓷片一點點收攏。

到底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小姐,即便是跟著窮書生過了幾個月的窮苦日子,但在有些事情上?倒也?不是這麼快就能適應的過來的。

白繡繡笨拙地收拾這碎瓷片,瓷片鋒利而細碎,不一會兒鮮血便染紅了淨白無暇的茶杯。

“恕罪,請夫人恕罪,繡繡不是故意的,求夫

人恕罪!”

“孽女!你如此這般可是做個誰看!”

“求夫人恕罪,求夫人恕罪!”

女子哭哭滴滴的求饒聲與周氏嘶啞的怒罵聲混雜在一起,伴隨著這一聲一聲的頭砸在地上的聲音,文?熏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此會做戲,也?不知白磐這廝為何會如此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

後院裡的兩個妾一個通房,一個個成日裡沒什麼事做便整日窩在後宅那鬥啊鬥的,今日一個你是姐姐彆這樣,明日一個妹妹素來可還安好,當真是將這派醜惡的嘴臉擺在了明麵上還以為旁的看不出,這茶葉不用喝了,一開口可不就是杯上好的龍井麼?

文?熏垂眸瞧著那張牙舞爪的婦人與那跪在地上連連求饒的女子,還有那同樣跪在一旁縮成一團的不敢說話的男子與立在一旁麵色蒼白的女人,勾唇笑了笑。

她很年輕,也?很?明豔,十六歲嫁入白家做填房,如今也?不過才三十出頭。再加上?保養的好,一時間她與這被情愛磋磨的提不起勁兒的白秀秀站在一起,愣是瞧不出誰更年輕來。

“你曉得麼?”白夫人垂下眼眸,冷冷地在幾人的麵上輕輕掃過,“我?從前就想著,我?若是有一個女兒就好了。”

“可我沒有,因為這後宅裡有個蠢貨在打我?肚子的主意,還以為她那點小伎倆我?會看不出。”她微微勾起唇角,伸出腿輕輕碾在書生卷曲的手指上?,“這人當真是又蠢又歹毒啊,她怕我?會有孩子,她自己生不出兒子,就在我的屋裡添麝香,哈,當真好笑,我?生不出兒子,難道你就生的出來了麼?”

“你女兒不願聽我的,要嫁她的心?上?人,我?不攔著,怎的她嫁的不好,你就開始禍害彆的女兒了呢?怎麼,她不是你最最親愛的周姐姐麼?”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啊。”她慢騰騰地把玩著手中的瓷杯,“你千算萬算,我?還是有了兒子,而你,而你有什麼呢?銀錢?金子?好姐妹的怨恨?還是一雙沒了小指的手。”

許氏聞言麵色一僵,將手指緊緊縮到後頭,在白繡繡震驚的目光中將頭扭到了一邊。

“許姨娘?夫人這是,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您真的是.....”白繡繡睜

大了眼睛,“可您不是說這是您做飯時不小心切到的麼?”

許氏垂眸不語,隻緊緊揪住衣裙上?的彩蝶。

她依舊是淡漠的,高高的翹起二郎腿,垂下眼眸看他們。

“我?想要個女兒,但我?沒有女兒。於是我想,既然大家都在同一個府邸裡住著,都是一家人,我?將你們當做我?的家人,將你白繡繡當做我?至親的女兒,這有什麼不可以?”

“可你.....”女人眯起狹長的鳳眼,丹唇輕啟,“可你怎麼就如此蠢笨,將你同你那幾個姨娘成日在院子裡玩的小伎倆用到我頭上呢?我?已經罰過你一次了,你還想再丟一根手指麼?”

“但我?不怪你。許氏我?已經懲罰過了,你的婢女我?也?已經好好教?訓了,隻要你願意離開那個男人,你仍是我白家的小姐,你可以回?頭。”

蠢笨,蠢笨,哈,也?不知是誰蠢笨。

少女瞳孔緊縮,她憤恨地瞪向一旁——那裡坐著她的母親,還有她的夫君。

她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小腹,從喉嚨裡發出低啞的嘶吼聲。

事已至此,還說什麼回?頭。

她年少無知,受了侍女的蒙蔽,以為白夫人為自己相看好的未婚夫所非良人,再加上?許氏在一旁的煽風點火與婆子們的牽線搭橋,她義無反顧地奔向了那賬房書生的懷抱,從此與他私定終身。

“哈,哈。”

這世上?哪有什麼可回頭的事呢?

猶記得那日,天朗氣清,洛陽城裡的第一場雪還未有下,她孤身一人坐在茶樓的窗台下打著小扇,穿著的正是時下最流行?的青玉水褙子,一旁的丫鬟們嘰嘰喳喳說個不休,一下一下地逗著她說笑話。

“四小姐,您笑一個嘛,玩意那鄒公子並非是傳聞中的那樣呢?”

“還能是哪樣呢?”少女輕輕垂下眼眸,眼中噙著淚,“大街小巷都已經傳遍了,這鄒公子在外養了三個妾室兩個兒子,他們都笑我?,笑我?這一嫁過去便當了人的娘。”

“小姐。”小丫鬟輕扯白繡繡的袖子,忽然歡喜道?,“小姐,你看看那是誰!”

“是誰?”她聞言便向下看去,不偏不倚的,瞧見了一個麵容還算得上?端正的男子。

“正是您未來

夫婿啊。”

白繡繡探頭往下望去,不偏不倚地便瞧中了人群中一個如青鬆般挺立著的俊秀書生,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好俊,便被丫鬟引到了另一頭。

“小姐,您看錯了,是這位才是。”

小要換所指男子長的並不算俊,但衣著打扮也算得上?得體?,帶著一個高高的玉冠,全然一副富家子弟的做派。

“聽聞這是李家的小兒子呢,八品的衙內!”

八品......少女對朝堂事並不知道多少,隻知道他們白家有幾個叔叔伯伯在朝為官,似乎還是正三品的大官,大哥自個兒也是個探花郎駙馬爺,這區區八品。

她長的雖不如白家的幾位嫡子,但在一番打扮下也?算得上?是個清秀可人的小姐,隻要不同李家那幾個神仙下凡一樣的角兒站在一起,倒也?不是沒有人偷偷瞧的。

而如今竟讓她嫁這個容貌與身份都不算太高的男人,若說這心?裡頭沒有怨氣,那自然是不可能,隻是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她一個庶女也不敢妄想許多,如此這般倒也?不打緊。

若是他是個老實?人還好,偏生那是個浪蕩子。

再一想到方才那如雲海青鬆一般的背影,早已舒展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唉,隻是可憐了四小姐。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為這樣的人葬送一生了。”

“就是說啊。”另一旁的小丫鬟急忙搭腔,“這夫人也?真是的,平日裡說什麼嫡庶並無關係,大家都是一家人,結果呢?結果竟然要四小姐嫁這種人,當真好笑,她怎給自己侄女想看了蘇家,她怎不讓自家侄女嫁這種人。”

“彆說了!都彆說了!”

她隻是庶女,就算夫人平日裡對她再好她也?仍隻是個庶女,這不打緊的,不打緊的,這是她應得的。

“四小姐您常在家中可是沒聽說。”小丫鬟來了勁兒,那小嘴可是叭叭的,“這鄒公子也?就是瞧著為人正派老實?,其實我?們都曉得了,聽說還不止這幾個外室呢,他家裡頭還嬌養了好幾個小娘子。”

白繡繡臉一白,將頭扭到了一邊。

這不瞧還好,這一瞧又見著那方才在樓下的鄒公子早已不知去向,再定睛一看便發現他已摟著一個姑娘

往一處燈紅酒綠的花樓處去了,果然傳聞所言非虛,這鄒公子當真是個流連花叢的紈絝子弟。當即悲從心?起,捂著臉麵嬌滴滴的哭泣起來。

兩個丫鬟勸不住,又見四小姐如此這般的,也?不敢上前,於是隻好任由小姐哭哭滴滴地像遠處跑去了。

白繡繡被淚水模糊了視線看不清來路,不料竟撞上?了人。

那人生的清俊,身上夾雜著淡淡的雪鬆味,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摟住了少女的肩膀,她微微抬眸,撞上?了一雙清亮的眼眸。

“四小姐,您可有事?”

白繡繡摁住自己狂亂的心?跳,紅著臉道:“無,無事。”

男子微微一笑:“無事便好,小生還有要事要忙,便不多陪了。”

四小姐?

“你,你如何得知我是,四小姐?”

“小姐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在下也?是應當。”男子笑的溫柔俊雅,宛如春風拂過,“小生姓許,白家的許氏,乃是小生的姑母。”

白繡繡紅著臉瞧他,瞧他的眉,瞧他的眼,不禁暗暗感歎怎會有如此好看之人,可不必白夫人替她選的那位好看多了麼?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1),十六歲的小女郎又怎會知這竟是同在一院的姨娘給自己設下的圈套呢?

不過是天高雲海闊,一眼誤終生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1.出處是《孟子》

評論區留言十五字以上都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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