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心亂(1 / 2)

書院中的小弟子們都知道, 李家這位三小姐,黛眉朱唇,靡顏膩理, 是位還沒長大的傾城顏色。

但李姒初日日端著她的閨秀架子, 從不與旁人多說一句話, 多說一個字。到了便往屋中正中心的位置坐, 提早幾刻鐘偷偷背著夫子要考的詩詞, 若是有人路過,便點一點頭,眉目之間皆是疏離,便是有千萬般想要靠近的熱忱,都在這淡淡的眸光中冷了下來。

若是要問起對李姑娘的印象,那大抵便是天上神女, 碰不得,觸不到。

胡七淅淅索索地翻著書,正打算提筆在上頭做一做注釋, 那曉得這筆尖還未落到書頁上,便被鄰座的小九生生一撞, 隻聽這啪嘰一聲, 好不容易才修好的《孟子》又糊了一大片。

他歎了口氣,慢騰騰地將筆擱在筆架上,無奈地轉向那害他失去了一本書的罪魁禍首。

“呆子,你還在這兒學呢,你都沒見著方才這兒有多熱鬨。”

四書五經素來枯燥, 這學堂中除了胡七這般貧苦人家出身的,大多還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小紈絝們平日裡最是不喜的便是念書,若不是月例還在爹娘手裡頭攥著, 隻怕是連門檻都不願跨進一步,手一擺鞋一扔,說走便走。

方才那一出可不比大道理精彩多了麼?公子俊姑娘俏的,湊在一塊演上一出大戲了,多稀罕啊。可惜這兒沒瓜子兒,少了點趣兒。

“不就是白兄與那小公子吵架麼?有什麼稀罕的。”胡七心疼地掏出帕子小心將書頁上的墨漬一點點蹭去,這一邊蹭一邊在心裡頭哀嚎,隻希望這方圓堂的掌櫃沒有加價才好,他這些日子光是抄書就耗費了好些個銅子了,若是被他爹娘曉得了又要罰了。

鄰座小公子倒是不在乎,隻大大咧咧地將少年的肩膀攬過來,將他的書扔在一邊,滿不在乎:“彆記掛著你那點銅子了,這事兒算我頭上。唉你看那你看那,白兄是不是耳朵紅了。”

他最後一句話壓的極為小聲,胡七愣了一下神才聽清楚。他昂起脖子向一旁望去,果不其然見到白季梓似乎是將什麼東西寶貝似地迅速塞進了衣兜裡,再裝作一切都未曾發生的模樣,埋頭念書寫作。

若不是他耳根子紅的厲害,隻怕是如胡七這般相熟的也被蒙騙過去了。

“怎麼,他是不是偷偷藏了什麼啊。”稀罕,太稀罕了。如白兄這般臉皮厚實的竟然也會臉紅,這稀罕程度不亞於母豬上樹,公雞下蛋呐。

“無趣。”胡七搖搖頭,拍開了他的手,

鄰座小弟子嗤了一聲,又將他攬過來,兩個小郎君頭挨在一起,聲音壓的低低的:“這你就不曉得了吧,方才白兄惹李姑娘不快了,拿著把剪子就在她頭發上戳啊戳的,結果,結果你猜李姑娘如何反應?”

李姑娘如何反應?胡七一愣,抬眸望向坐在側前方的李姒初。小女郎身段窈窕,腰杆挺的筆直,因著方才這麼一鬨,頭發散亂了不少,烏壓壓的發絲蓋在少女渾圓的肩頭,沾了一點暖春的陽光。

“李姑娘的頭發是不是......”

“對吧對吧,精彩就精彩在這裡。”尋常人家的姑娘若是發現有郎君如此捉弄自己,頂多是皺一皺眉,嬌嗔一聲便也過去了。性子軟的,還會因著這等欺負同夫子與爹娘哭一哭。誰能想到這平日裡坐立在雲端上的大家閨秀竟會落到凡間來,做出此等駭人之事呢?

“唉你說,她是不是不曉得這女子給男子贈發,是個什麼意思啊。”鄰座小郎君頗為惋惜地歎了口氣,“早知她會是這般反應,你當時就該上了,哪還輪得到白兄。”

“不可胡說。”胡七微微皺眉,將書頁一合上,抬眸又瞥見了那局促不安的白兄與泰然自若的李姑娘兩人。

“這哪是胡說。”小公子嗤笑一聲,向後微微一仰,“李姑娘生的好看性子又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歡她不是很正常麼?”

雖說是如此,但,但......

胡七默默收回目光,順帶把鄰座小弟子的頭一齊扭了過來:“你好好學你的,人李姑娘是要進國子監當公主伴讀的,你我算什麼,安心念書吧。”

“嗤,隨便你吧。”

十二三歲的少年人性子最是急躁,整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規矩在他們眼中並不算得什麼東西,方才的那一幕雖精彩,但在他們心中也不過隻是笑一笑就能忘記的飯後餘談罷了。

但李姒初不這麼想。

喵喵的!他們以為他們說話很小聲嗎!她聽的可清楚了!特彆清楚!每一個字都聽的一清二楚的那種清楚!

小少女將臉埋進書本裡,狗啃似的頭發隨意散亂下來。她沒有在書箱中去尋找另一根可以將就使用的頭繩,隻書一立,臉向下一趴,徹底陷入了自閉。

她就不該,她就不該一時衝動做出這種事的。都怪她做夢夢的太多有時候會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她怎麼突然就腦子卡殼忘記了呢!她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剪了自己的頭發送給小白,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完了完了,方才還說這輩子都不要理他,現在已經快進到求婚這一步了嗎!

少女像鴕鳥一樣將臉捂了起來,嗚嗚嗚地喚了起來。

讓她死吧,讓她死吧。這一個月社死兩次,先是被豬大腸砸暈現在又是在這麼多人麵前做出這種事,她還要不要活了。

與一直在注意著同窗學子的李姒初不同,白季梓被塞滿手中的烏絲後便進入了放空狀態。

小女郎的頭發又香又軟,沾著淡淡桃花香。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呼吸一窒,灼熱一點點漫上耳根。

窄小的學堂中二十餘弟子各懷心思,嘻嘻哈哈地鬨成一團。少年人心思澄澈,即便是與同窗友人調笑,也是不帶絲毫惡意的。

王公子咬著筆杆恨恨地翻著書,方才那一幕他也瞧在眼裡。嗬,當真是世風日下,方才那小子這般乍他,他還以為那家夥是個如何正經之人,如今竟在這聖賢的眼皮子地下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當真是有辱斯文!

他一時間也忘記了自己其實是個來混國子監門生的紈絝子弟,當即就放下了書本,鼻尖一抬,陰陽怪氣道:“我在就聽聞這學宮中有弟子不正經,腦子不裝些聖賢書大道理,想的儘然是些淫猥下流之事,嗬,還望兩位自重些,這兒是學堂,可不是花樓。”

他說的話並不算大聲,但在這靜謐的學堂之中顯得尤為刺耳。

“旁的我就不說了,若是二位心癢難耐這一時半會兒也等不得,我倒是不介意幫二位找個客棧風流快活一遭。”

李姒初頭一次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說道,當即便怒上心頭,若不是還有這大家閨秀的規矩在她身上壓著,隻怕是這會兒早已經火冒三丈了。

“你胡說什麼!”胡七第一個站起,鄰座死命拉著他的衣襟,少年人最是仗義,氣的滿麵通紅,拿著厚重的《孟子》就要往某個出言不遜的小兒頭上敲。

“我胡說什麼?”他涼涼地刨了周圍學子們一眼,最終停在李姒初那張還未張開的美人眸上,“我說的是不是真的,諸位心裡頭每個準數麼?某些姑娘自持大家閨秀卻無閨秀模樣,我說的是什麼,想必姑娘心裡頭比我說的還要明白些吧。”

此言一出滿座皆靜。大毓本就無多少男女大防,少年男女相互愛慕偷偷在桌下勾手指,在書箱中偷偷塞情箋也不是沒有。若是聽聞有風月事如此,頂多笑一笑也就過去了,誰都不會在意。

但如今這王公子是將臉麵撕了個徹底,大刺刺地將此事添油加醋地放在桌麵上談,句句無一不是在將少女清譽一點點撕爛。

閨閣女子雖如李姒初這般虎,但也架不住周圍人那灼灼的目光還有這不知是姓甚名誰的公子哥明裡暗裡的怒罵。她想反擊,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她想無視,可周圍人的目光又太過灼灼無暇。

不可,不可動怒。阿姊說了,身為大家閨秀不可如此無禮,要冷靜,要冷靜。對,就當是被狗咬了就好了。這裡不是家,這裡有好多好多的人看著,她不能生氣,不能生氣.....

那姓王的公子見他們二人毫無反應,不禁在心裡頭又得意了起來。所說的話那是愈發的臟,鄰座的少女皺了皺眉,想要上去攔住那張惡臭無比的嘴,卻被一旁的同窗扯住了。

梳著包子頭的少女搖了搖頭,指了指那囂張跋扈的王公子腰上的玉佩,又指了指自己,深深歎了口氣。

“忍著罷,他說完便好了。我們能坐在這兒念書不容易,若是惹了他,若是惹了他......月娘,我不想回去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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