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1 / 2)

容若走馬上任,第一天嘛,保康也跟著,還有赫奕,容若和赫奕騎馬,保康坐在馬車裡,三個人一起朝西山大營進發,保康打開馬車窗戶,一邊聽著街道上的各種喧鬨聲,一邊看有關於驍騎營的資料。

驍騎營這個軍營名字,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向來都是精銳騎兵的代表。清朝八旗中設驍騎營,是類似明朝禁衛軍的一個組成部分。兵員叫“馬甲”,從滿、蒙旗中每佐領中選拔二十人,漢旗中每佐領中選拔四十二人,滿、蒙、漢馬甲共一萬八千多人。

防務京城的六萬大軍裡麵,除了驍騎營其他營都是純粹的滿洲軍隊,唯有驍騎營是滿漢蒙朝鮮多種族混合的大營,除去管馬匹的營,管糧草的營等等,隻有五千兵員是真正的戰鬥力。

這五千人,本應該是突圍衝鋒的時候最勇猛的將士,它從建立起曆經四朝也確實沒有辜負自己的名聲,說一句戰功赫赫不為過,一直到現在,因為各種原因交錯,整個八旗軍頹敗,綠營軍崛起,驍騎營也空有一個名聲。

保康好似看到英雄末路,美人白頭,一時間心裡感慨萬千。

等他們到了驍騎營大營,麵對出來迎接他們的人,保康笑著抬手打一個“阿彌陀佛”。

提前得知他們前來,拿出來最好的表現,還這個模樣?

不說“站如鬆坐如鐘走如風”,手裡沒有鳥槍,身上沒有氣勢、眼裡沒有神采、中間那個,盔甲帶子都係錯了……儘管保康已經可以猜到,親眼見到,還是……小小的驚訝。

“阿彌陀佛”。保康又打一聲佛號。

眾人:“……”

說實話,眾人雖然知道快樂大師·瑞親王今兒到來,可都沒當回事。

就是知道容若和赫奕一起前來,也沒當回事。

容若還好一些,至少文武雙全,赫奕那就是一個完全的“文人”。

眾人都認為,就這樣的三個人,也就是一個名頭上的接管,實際上驍騎營的一切事務還在他們的手裡。

保康輕輕搖頭,直接進來大營,直接宣布聖旨,之前的總兵願意留下就留下,不願意留下給推薦去軍營,步軍營,鍵銳營……各個旗的參將、遊擊、都司……乃至夥房小兵也一樣,去到其他地方待遇不變。

眾人震驚、接著嘩然。

容若大喝一聲,將驍騎營的整改計劃直接道出,簡而言之,驍騎營不再是一個常規的軍營,不光要整改,還要優勝劣汰,不養閒人。

乍然失去“職位”的將士們聽了更為憤怒。

“瑞親王要接管驍騎營,我們兄弟本來非常高興,緣何瑞親王一來就要取消兄弟們的安身之地?”

“我們驍騎營為了大清打過多少戰役,瑞親王你的作為皇上知道嗎?”

“我不相信皇上這麼無情。”

“……”

“……”

刀出鞘,在四月天上午的太陽底下閃著青色的寒光,然而保康隻安靜地聽著,輕輕打一個佛號:“阿彌陀佛。”

渾厚的內力將這聲“阿彌陀佛”傳出去老遠,每個人都感覺這聲佛號響在自己的耳邊,都感覺有火發不出,都被迫安靜下來。

“諸位喜歡驍騎營,願意留下來,快樂大師非常高興。”

“驍騎營如今的現狀,諸位都看在眼裡,先輩們的榮光不複存在是事實。快樂大師要整改驍騎營,快樂大師希望,你們跟著快樂大師一起,積極地麵對現實,積極地找出一條新出路。”

頓了頓,到底是不忍心。

“諸位在感情上一時無法接受,快樂大師非常理解。兩個月,兩個月的集中訓練,是一個過渡,也是給諸位一個思考的時間。”

“朝廷要舉辦武舉的消息,諸位已經知道。若有想參加的士兵,可來報名。快樂大師希望,驍騎營的每一位勇士,都是關內八旗子弟中的新型巴圖魯,巴克什,順應時代發展變化的巴圖魯,巴克什。”

…………

眾人聽著奶氣滿滿、稚氣滿滿的孩童聲音,實在是無法相信,三頭身的孩子,緣何有這番魄力,就這樣站在五千名憤怒到無法壓製的將士們中間,麵色平靜安然,寶相莊嚴。

《金剛經》說:“若複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稀有。”

稀有,不是沒有。可誰有幸見過?誰沒有親眼見過,誰會真的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先覺者”“靈童”?

如果說快樂大師的出生,天然地代表了滿蒙利益,那是他的出身和際遇;如果說之前快樂大師之前做夢夢到先皇,知道了牛痘,那是他的福祉和慧根。

如果說快樂大師在皇上病重期間臨危不亂,在皇上病好後失去垂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寵辱不驚,那是他的心性純良和無爭。

那麼現在那?

明明沒有金剛怒目,也沒有大哭大鬨,隻是平靜地勸說他們,麵對現實。

說實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驍騎營的底蘊在這裡,它現在還沒到爛到根的時候,這五千上過戰場的人一起爆發出來的殺氣和煞氣,非常驚人。

可是快樂大師恍若未見,他看著他們的目光,帶著期待和信任。嘴角微微上挑,眉眼帶笑,他相信曾經縱橫草原保家衛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八旗子弟,驍騎營將士,一腔熱血和孤膽還沒有被關內的“花紅柳綠宴浮橋”腐化殆儘。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大刀出鞘的五千將士中間。

容若發現驍騎營眾人的猶豫之色,眼裡帶笑。

赫奕眼見瑞親王小小年紀這般鎮定,瞳孔一縮。

…………

保康感覺,他這真的沒什麼,比他前麵幾輩子經曆的凶險差多了。類似後世處理失業下崗人員的問題一樣,麵對“憤怒”很正常,給他們找好了後路了,也說了光明前景了,除非是八頭牛拉不回來的傻瓜,否則沒人會對他怎麼樣。

就是真有,他也有自保之力。

保康很自信,保康真的覺得,這個類似“裁軍”差點引發兵變的事兒不大。

其他人:“……”

快樂大師,我們服氣!我們服氣!

整改驍騎營的第一步,就這麼完成了。

保康完成自己的“首秀”任務,歡歡喜喜地打道回府,一路上吃吃喝喝,走走逛逛,還去鈕鈷祿家看看他外婆……其他等著看他笑話,或者擔心他表現,或者滿心複雜地琢磨八旗子弟未來的人……都是凝眉沉思。

宮裡的皇上聽說了他兒子的表現,知道自己安排的人沒有派上用場,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金剛經般若波羅蜜經》,“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若複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稀有。何以故?須菩提,如來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

難道他兒子真能明白什麼是“見性成佛”?皇上覺得不可思議。

“夢幻空花,何勞把捉?”簡單的一句話,難煞多少人?不但難煞了禪宗五祖弘忍的大弟子神秀,也難煞了北宋第一聰明人蘇東坡,所以皇上怎麼也不相信,他這吃喝玩樂、敲木魚也能睡著的熊兒子,真能明白這般深奧的佛禮。

皇上滿心驚奇,不管怎麼說他兒子這番表現,很好,超過皇上預期的好。

皇上與有榮然,滿腔為人父的驕傲和自豪。麵對熊兒子買回來的街頭小吃,吃得津津有味;聽著熊兒子顯擺他外婆給他做的鞋子,更是捧場地誇誇。

“我們保康就是人見人愛。”

保康胸膛一挺:“保康最帥氣最可愛。”

皇上牙酸:“嗯。最帥氣。”

皇後咽下嘴裡的野菜餅子,哈哈笑:“來額涅看看。”保康麻利地站到他額涅麵前伸腳。

皇後看著這做工不甚精致,但是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好一番心思做出來的僧鞋,眼睛濕潤。

“是這個針線。”接著笑道:“額涅給保康做的衣服,也沒見保康這般顯擺。”

保康腦袋搖得好似撥浪鼓:“那個不一樣,不一樣。”

煞有介事的小樣兒,皇上和皇後都樂嗬。

“你還知道不一樣?”皇上取笑熊兒子,“你的納蘭老師去了西山軍營,你這裡隻有兩個老師,下麵汗阿瑪給你再安排兩個老師。”

“好。”

“清明節汗阿瑪病了,說帶你們去孝陵祭祀一直不成行,過幾天就去。”

“好。”

皇後娘娘眼裡帶笑:“中午的時候你太子哥哥派人來找保康好像有事兒,保康有空找你太子哥哥問問。”

“好。”

皇上樂嗬:“什麼都說‘好’?汗阿瑪來猜一猜,保康今兒吃了幾顆糖葫蘆?”

保康隻管眉飛色舞地笑。

保康回來的路上一口氣吃了三顆糖葫蘆,又玩了一路,在外祖家也是受儘一家寵愛特開心,此刻滿心滿眼都是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味兒,特好說話,聽到他汗阿瑪取笑他,隻端得一派“大度”。

“保康吃了三顆。汗阿瑪一顆,額涅一顆,保康一顆。”

親親汗阿瑪:“……”

親親額涅:“……”

瞧瞧這胖嘟嘟的三頭身擺出來的一副“風光霽月”……皇上瞪眼,皇後娘娘忍不住摟兒子到懷裡,母子兩個一起嘻嘻笑。

…………

人間四月天裡,保康心情好,看什麼都好,他好,感染力超強,本就因為他特開心的滿宮人也都覺得自己今年四月“特好、特好”。

保康當天晚上沒見到他太子哥哥,因為他在牡丹花叢中睡過去了。

第二天他完成自己的課業,慢騰騰地挪步來到無逸齋,太子還在上課,他就蹲在無逸齋前麵的菜園子看辣椒苗兒,各色春天的青菜苗兒,看得入迷,又睡著了。

太子瞧著保康弟弟睡得這般香甜,當然不能喊醒他。

一直到出發去孝陵,兄弟幾個才聚在一起好好聊一聊。

一輛大馬車裡,太子猶豫片刻,還是提出自己的問題:“孤仔細地了解山西省的改革情況,打算從長計議,先派巡按出巡地方,隻是人選不定,你們可有推薦?”

哥哥弟弟們一起搖頭。

他們認識的人,太子也都認識。他們隻認識幾個自己的親人,哪有推薦給太子?

太子看向保康弟弟。

保康咽下嘴裡的糖葫蘆,小小的驚訝:“太子哥哥何不安排幾位老師做巡按?”

太子:“……”

然而保康的話立馬打開皇阿哥們的興趣。大阿哥直接說道:“保康弟弟的提議非常好。太子殿下的幾位老師都是能臣,都是清官,還都熟悉地方事務,也熟悉太子的目的,他們出去,最合適。”

胤祉隨大流點頭。胤祺也隨大流,胤禛倒是有具體說法:“那位湯斌大人,很好,克己奉公,滿家清廉,絕對不會被地方官收買。”

保康重重點腦袋,將手裡的糖葫蘆遞給三哥胤祉。

胤祉歡喜地接過去。

受到保康弟弟/哥哥的感染,他們兄弟現在都喜歡糖葫蘆,一串大串的糖葫蘆十二顆,正好夠他們兄弟五個一人兩顆,從小到大輪流吃正好。

太子呆呆地看著胤祉弟弟手裡紅豔豔的糖葫蘆,又聽著哥哥弟弟們趴在馬車窗戶口朝外看的議論聲,恍然覺得,他就按照保康弟弟的提議給汗阿瑪上折子,不管汗阿瑪同意不同意,他也認同哥哥弟弟們的看法——他的老師們最合適。

太子心裡做了決定,心裡的負擔一下子輕了一半兒。

可是等馬車到了孝陵,他就徹底笑不出來了。

保康一開始沒發覺,他聽著鬆濤陣陣,麵對“先皇”的陵墓,看著孝陵牌樓旁立的一塊石碑,石碑上汗阿瑪的親筆字,用滿、漢兩種文字高度褒揚“先皇”的輝煌成績,最後刻有如下十五個字。

“皇考遺命,山陵不崇飾,不藏金玉寶器。”

保康小小的疑惑:“汗阿瑪,先皇的陵墓,真的一切從簡,沒有陪葬金銀珠寶嗎?”

身在皇陵,即使知道這裡是空的,皇上也麵色沉重,聽到熊兒子的問題,鄭重地回答:“嗯。”

保康抬手打一個佛號,語氣尊重:“阿彌陀佛。”

後世那位號稱“東陵大盜”的孫殿英,因為在河北馬蘭峪大肆盜掘清東陵而聞名,卻獨獨沒有盜順治皇帝的陵墓,這也是一場因果吧。

“汗阿瑪,將來我們也給你一切從簡。阿彌陀佛。”保康一臉肅穆,聲音裡難得的認真。

親親汗阿瑪·皇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保康就是說真的。

本來陪葬品就隻是安慰活著的人,大多與去世的人無關。與其將來被盜墓,屍骨零落成泥,不若什麼也不陪葬。“先皇”這樣最好。

…………

因為保康的“語出驚人”突兀的寂靜中,時間也好像停止了一樣。皇上慢悠悠地,慢動作轉身,麵對熊兒子真的不能再真的眼神兒,醞釀了所有的憤怒和咆哮,全憋回去。

熊兒子說真的,不是故意氣他的。

皇上捂住胸口,身體搖搖欲墜。可他麵對熊兒子難得一副“乖兒子”的姿態,他能怎麼說?他能說,他就要很多陪葬品嗎?他不能啊?他是一個簡樸愛民的好皇帝。

大阿哥拉開架勢要抱著保康弟弟跑,哪知道聽到他汗阿瑪仿若天外來音的一句:“好,就按照保康說得辦。”

大阿哥懷疑人生。

然而他今天受到的打擊非常大。

保康聽到他汗阿瑪答應了,樂得眉眼彎彎。

“額涅也是。”

“好。”

一個“好”字出口,皇上感覺那都不是他自己的聲音,然而……

“汗阿瑪,人都會去世嗎?那將來胤禛也不要任何陪葬品。”胤禛的話音一落,胤祺立馬跟著:“胤祺也不要。”

胤祉不舍得,滿臉糾結:“胤祉要……最喜歡的幾本書。”

保康嚴肅臉:“大哥?”

大阿哥偷偷瞄一眼汗阿瑪,還真的認真思考:“……要那把最喜歡的火銃。”

皇上在一邊聽著,隻有一個念頭:列祖列宗在上,給他一個雷劈暈他吧。皇上感覺他實在受不住了,可是青天白日的,欽天監測出來的好日子,哪裡來的打雷?咳咳,引雷人快樂大師的心情非常好。

於是皇上又聽到熊兒子的聲音:“保成哥哥,你那?”

太子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傷心:“我……我什麼也不要,我想給皇額涅送幾本自己的學習書。”

“阿彌陀佛。保成哥哥一定可以完成心願。”

“嗯。一定可以。”

一時間,這一片空氣裡都帶著悲傷,皇上陷入悲傷,保康感受到他汗阿瑪和他太子哥哥的悲傷,默默念經。

皇上這次來孝陵祭拜,還有一個目的,最後一次檢查他自己的地宮,準備送元後赫舍裡皇後下葬。

悲傷蔓延開來,沉默也蔓延開來。保康陪著祭拜完先皇的兩位皇後,用完晚膳散步的時候,氣氛略為奇怪,哥哥弟弟們都瞅著他笑退開,最後隻有他和太子兩個人,太子突然轉身對他說道:“保康弟弟,有額涅真好。”

保康一愣。

愣愣地看著他的太子哥哥。

太子的目光哀戚,望著眼前的一個小點兒,保康微微仰頭一看,果然眼神渙散沒有焦距。

保康抬手打一個佛禮:“阿彌陀佛。保成哥哥,每個人都有一位額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