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2 / 2)

太子聽了這話,受到安慰,卻是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

“不一樣……”

太子的聲音破碎,混合著哭音,保康仔細辨彆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不一樣的,他的額涅去世了,而保康弟弟的額涅還在。

保康好像被定格了一樣愣在那裡一動不動,平時無憂無慮喜慶樂嗬的笑臉沒有一絲笑意:“阿彌陀佛。”

這一次的“阿彌陀佛”裡帶著“晨鐘暮鼓”的鐘鼓佛音,太子聽愣了,呆呆地看著他的保康弟弟。

保康眼睛微合,又打一個佛禮:“阿彌陀佛。”

這次是告誡。

太子的嘴唇蠕動,終是沒有再說話,跟著他的保康弟弟,也抬手打一個佛禮:“阿彌陀佛。”

保康心裡一軟,克製自己不要笑出來。兄弟兩個四目相對,麵對皇陵的特殊環境特殊氣氛,他終於明白太子心底深處的苦悶。

太子的母親,是難產去世。太子尚在繈褓中就被冊封為太子,可是太子的身邊隻有宮女嬤嬤和太監,他的成長中,沒有一個正式的母性角色。

而他的父親,皇上,皇上也很忙,皇上隻能抽空一天去看他一兩次,並不能時刻看著他成長。

他是太子,皇上正式冊封的儲君,滿宮的人,除了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後,都是他的臣。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後和他保持距離,當然不算是親人;而君和臣當然不能玩到一起去,就算是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也一樣。

好不容易,有一天,他的汗阿瑪告訴他,他有了一個弟弟,一個嫡親的弟弟,他非常高興。

這是他的弟弟。

是他的親人。

弟弟和他一樣,出身高貴,都是嫡出;弟弟不是那些恭恭敬敬的“臣”,是他的弟弟。

他有了一個弟弟。

他非常開心,他和弟弟一起睡覺,他的汗阿瑪就在一邊陪著,他非常幸福。

他得了天花,天花是什麼,他還不大清楚。渾身發癢,難受,可他還記得,他要去看他的弟弟,他要將自己的玩具都送給他,自己最喜歡的意大利小醜玩偶也送給他。

可是他的汗阿瑪告訴他,他的弟弟去了五台山。

五台山,在哪裡那?

他的天花好了,他更想自己的弟弟,他要去找汗阿瑪要弟弟回來——索額圖麵色嚴厲地告訴他,他的弟弟不能呆在宮裡,宮裡,隻能有一個嫡子。

他的叔公索額圖還告訴他:弟弟有母親,而他的親母親去世了,這對比弟弟是弱項。他要爭取,他要表現出來強勢,他要汗阿瑪一直記得他的親母親。

可他想自己的弟弟。

弟弟那麼小,他可以抱抱;弟弟喜歡戳戳,他喜歡戳戳弟弟軟軟的臉蛋兒;弟弟喜歡睡覺,他陪著他一起睡覺;弟弟喜歡吃手,他要盯著看著……

可是宮裡,隻能有一個嫡子。

“弟弟,哥哥對不起弟弟。”太子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哭得不能自已。

保康笑出來,伸手戳戳太子露在外麵的額頭,讓他注意聽自己說話:“哥哥,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都不需要說對不起,真的。”

然而太子哭得更凶了。

一邊哭一邊訴說。

“我也想要一個母親,母親,和皇後娘娘對保康弟弟那樣噓寒問暖,時辰到了喊我回宮吃飯;和皇後娘娘管著保康弟弟一樣,糖葫蘆一天最多隻能吃兩顆,平時隻給吃一顆,我一哭鬨,她就哄著……”

“和皇後娘娘給保康弟弟做衣服一樣,給我做衣服鞋子……”

保康聽著聽著,煩惱地抬手揉揉眼睛。

哥哥的母親難產去世,哥哥有一個為了生他而去世的偉大母親,他不應該再去要其他的母親,這樣,對不起他的親母親。

一個小孩子,他的成長過程中,沒有母親,那是什麼樣的感受那?一個小孩子,他的成長過程中,有一個母親,那是什麼樣的感受那?保康以前不知道,保康現在知道了。

母親,不光是唱著溫柔慈愛的搖籃曲哄著你入睡,還是一個孩子心底深處最安全的情感寄托,可以撒嬌,可以嬉鬨,甚至可以無理取鬨,因為你知道,她總是會包容你的一切,說你是天下第一好。

保康想說:“我額涅,也是你額涅。”

話到嘴邊說不出來。

想安慰安慰說:“哥哥你已經擁有了很多,你要歡喜於自己擁有的,而不是哭鬨於自己沒有的……”

又覺得太過空洞,好像所有的大道理麵對他哥哥的眼淚,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他太子哥哥的心願,注定不能實現。

宮裡其他的孩子沒有了母親,會有其他妃子照顧,可太子是太子,他的母親是元後,妃嬪中沒有誰有資格照顧他,也沒有誰有權利聽他喊一聲“額涅”,或者應該說,沒有誰能忽視他的太子身份,隻當他是一個需要母愛的孩子。

而他也不是要彆人忽視他的太子身份,他隻想在做太子的時候,還有一個母親。

他是太子,和他們的汗阿瑪一樣,先是“君”,再是“人”,和他們的汗阿瑪一樣,要的非常多。

“阿彌陀佛。”保康低低地打一個佛號。

“保成哥哥,索額圖是你的母家當家人,但他,赫舍裡家的所有人,都不是你母親的代表。奶嬤嬤對你好,奶嬤嬤的家人也對你好,但她,毓慶宮的所有人,都不是你希望的那種親情表達,你將情感寄托在他們的身上,很危險。”

保康試著提醒太子一聲,可他沒想到自己的話引來太子的大爆發。

太子憤怒地哭喊:“你們不知道,你們不明白。”

保康瞧著他不敢麵對現實的模樣,也生氣。

三頭身的身高站在太子的半丈遠的地方,腦袋微微仰,胖嘟嘟的一張臉氣勢勃發,聲音裡毫不掩飾自己的氣怒:“我們不知道,我們不明白。但我們知道講道理。”

“你若認為你是太子,高高在上,那你為何要去聽索額圖的話?索額圖不是你的臣嗎?你若認為你是一個孩子,和大清朝其他千千個小孩子一樣,那你為何要去親近一個奶嬤嬤,而不是去親近太皇太後和皇太後?”

太子聽得愣住了,確認他的保康弟弟沒安慰他,也沒哄著他,還對他生氣,他更生氣。

“索額圖對我好!”

太子眼睛紅紅的,臉上有淚水也顧不得擦,隻衝著保康嘶聲呐喊:“赫舍裡家是我的母家!奶嬤嬤是我的奶嬤嬤,是夜裡也守著我,看護著我的奶嬤嬤!你有師祖,你有額涅,你當然不知道。”

保康:“……”瞪大眼睛。

熊脾氣上來,一連串的話炮竹一般衝出來。

“我知道不知道?你問過我嗎?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索額圖對你好,那是因為你是太子。奶嬤嬤對你好,也是因為你是太子。他們都有自己的家人和親人,他們對你,有大半是忠心,是為了自己家的前程似錦……這些你知道嗎?”

“你的太子位子是汗阿瑪冊封的,你明白嗎?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才是你的祖母和太~祖母,是你的親人,你若覺得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和你隔的遠了不好親近,你還可以去親近汗阿瑪,你為何不去?”

“你要說我有師祖,我有額涅,你一出生就有汗阿瑪,你為何不去親近他?你隻知道自己想要關心,不知道你的汗阿瑪也需要關心……?”

保康“氣勢勃發”,一番話甭管有沒有道理,反正太子是被鎮住了。

他想說他們的汗阿瑪是皇帝和父親,他作為太子和兒子應該謹守禮儀,說不出來——他的保康弟弟每次氣汗阿瑪,汗阿瑪也沒有處罰保康弟弟,還是一樣的關心。

他想大聲呐喊,他們的汗阿瑪不光是自己的汗阿瑪,汗阿瑪去五台山教導保康弟弟兩個月,親自去易縣救助保康弟弟,親自抱著保康弟弟從正陽門回宮……說不出來——汗阿瑪冊封他為太子,太子,隻有一個。

保康得意地笑,得意地笑,眉梢眼角都在表達欺負人後的通體舒暢……

太子:“……”

太子突然心生一股氣,上前一步兩手一扯,保康的胖臉和笑臉就變成扭曲的鬼臉。

這回輪到太子得意洋洋,保康氣啊。

太子比他高,他想伸手扯他的臉,夠不到。

沒關係。

保康一抬腳。

“嗷!”太子一聲大喊抱著他的右腳跳起來,這次不是情感複雜抱著各種目的哭泣,這次是真哭。

疼哭了。

保康下巴一抬,眉毛一根根飛舞,那個歡樂得來——

阿彌陀佛。師祖啊,果然這樣的太子哥哥看著更爽!

…………

這次的交鋒,以太子的“失敗”告終,太子因為腳疼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哭,保康看著一隻小蝴蝶學飛看得入迷,趴在青草叢中自得其樂……

皇上雖然給及時清場,但是皇上自己圍觀了全過程。

太子……哎,皇上隻想歎氣再歎氣。

到底他教導太子的方式,錯在哪裡?真的錯了那麼多嗎?皇上不想承認,可他也莫名覺得,太子最後抱著腳大哭的樣子,非常透索,非常——嗯,痛快。

太子:“……”

太子的右腳腫的好像一個開鍋大饅頭,疼得來——可是太醫說,這隻是表象不需要治療,隻給抹了一份紅藥水止疼;可是他的保康弟弟照樣吃吃喝喝,汗阿瑪也沒罰抄個書啥的。

太子心裡的小火焰升騰,氣得五官扭曲:“保康弟弟,哥哥的腳廢了!”

保康歡喜地咽下一顆糖葫蘆,高聲回答:“太醫說兩天後不疼了就好了,這是活血。”

太子的胸膛劇烈起伏:“很疼!”

保康表示他很大度:“是不是疼的不對稱?左腳也來一個?”

太子:“……”

陣亡。

憤怒的太子一路上搶了他保康弟弟每日兩顆糖葫蘆,搶了他袈裟小補丁裡的花生糖,還要求保康弟弟和他一起睡覺,還拿出哥哥的樣子教導保康弟弟寫字讀書,敢偷跑他就跳著一隻腳給親自追回來……

太子是感覺出氣了,痛快了,其他人看熱鬨,咳咳,也挺痛快,非常歡樂,唯有保康回到紫禁城的時候,徹底焉巴。

“額涅——”保康撲到他額涅的懷裡撒嬌,好不委屈。

“額涅在。”皇後娘娘笑著摟著兒子,笑得慈愛。

皇後娘娘早就聽說她兒子和太子的鬨騰,雖然她也覺得,光聽這個“熱鬨”就挺歡樂,可是兒子受“大委屈”了啊。皇後娘娘耐心哄著。

“額涅這裡有剛做好的糖葫蘆,今天給保康吃三顆。”

“花生糖也有,也是剛做好的,保證是保康最喜歡的甜味兒。”

“還有大風箏,威風凜凜的海天青,額涅和保康一起放風箏。”

“……”

“……”

保康受傷的小心靈得到安慰,想起來正事兒。

“額涅,汗阿瑪說,他將來不要陪葬品。”

皇後娘娘一愣,不過這個事兒她也已經知道,手輕輕地拍打兒子的後背,微笑回答:“你汗阿瑪英明。額涅將來也什麼金銀器物都不要。”

皇後娘娘沒說,她將來啊,隻要她兒子的親手稿子就好,隨手塗鴉、螞蟻爬的字,什麼都好。

保康不明白額涅的心思,但他感受到額涅那份滿足和感恩的心情,窩在額涅的懷裡笑得燦爛。

有關他汗阿瑪和他額涅的關係……本來還想問問“額涅要和汗阿瑪葬在一起嗎”,此刻也覺得沒有必要——類似他這般際遇的人應該極少極少,極少極少。去世後一碗孟婆湯下去,縱然葬在一起又如何?反正不影響下輩子。

保康信誓旦旦:“額涅,額涅的下輩子一定幸福。”

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聽懂了,愣怔。兒子早慧,又在民間長大先接觸到民間的夫妻家庭生活,回來宮裡,一眼就看出來她和皇上的關係和他認知的“幸福”不一樣。

心裡酸酸澀澀,胳膊緊緊地抱著兒子,卻還是不得不嚴厲教導:“又在街上聽來的胡話?還是看了什麼話本兒?”

保康不樂意,瞪大眼睛反駁:“保康沒看話本兒。納蘭老師的詞兒寫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皇後娘娘:“……”

“你納蘭老師的詞兒裡寫的多著那。那李白大詩人還說“手可摘星辰”,手哪能真的夠得到星辰?”

“女子嫁人乃是為了家族和前程,就和男子上戰場一樣,要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以後小雜書少看,知道不?”

保康:“……”

保康不放棄:“知道——保康知道那些話本兒都是騙人的。師祖說沒有哪家父母不希望兒子女兒婚配更好的人,可是那沒有完美的嗎額涅?”

親親額涅·皇後娘娘笑了:“你呀,年紀還小。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保康:“……”

“額涅,可是師祖說,保康將來若是娶妻,一定可以娶一個家世相當、人品端方、美麗漂亮、溫柔孝順、聰明靈慧……的。”事關人生大事,保康一臉“嚴肅”。

然而皇後娘娘的笑容更大。

“那當然。我們保康將來一定能娶一個十全十美的。”

保康重重點腦袋,因為額涅的回答笑得一臉“自戀”。

三歲的孩子一會兒說生死,一會兒說娶妻,在皇後娘娘的眼裡都是小兒的天真之語,自顧自地樂嗬著,但是保康自覺他和額涅的談話非常嚴肅。

“額涅,師祖還說,先皇的一生於婚姻上很悲哀。但是先皇臨終看開了。”

“先皇……額涅的記憶裡,很不一樣,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樣。”

“保康覺得先皇挺好。太皇太後為何不喜歡董鄂皇後?額涅?”

“……婆婆看女子,和男子看女子,不一樣。保康長大就知道了。不過額涅聽說,後來——關係緩和了,隻是可惜……”

今兒一連被額涅兩次“長大就知道了”·保康越聽越糊塗:“那將來保康喜歡的美人兒,額涅喜歡嗎?”

保康小著急,特擔心他將來喜歡的小美人兒和他額涅鬨起來;皇後娘娘反應過來,瞧著她兒子的小樣子,笑得來——

“額涅保證喜歡。將來我們保康看好哪個美人兒娶哪個。”

保康嘿嘿笑:“額涅最好。”

頓了頓,又對著他額涅特不放心地說道:“保康若沒有遇到喜歡的美人兒,額涅不能催婚。”

“催婚”兩個字咬的特清晰,皇後娘娘一開始沒明白,等她琢磨明白意思後,簡直哭笑不得——

皇後娘娘一把捏住兒子的胖臉蛋兒,語氣故意裝作凶巴巴的:“你呀,就崩操心了,等你先長大再說。”

保康:“……”

保康在他額涅這裡受到“打擊”,去找他的納蘭老師訴說有關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問題,哪知道他的納蘭老師,自打進了驍騎營再未回過城內,更不要說進宮了。

據他小舅舅說,他的納蘭老師作為一名初來乍到空降的總兵,毫無生疏不受之意不說,反倒如同虎歸山林般得心應手。

整日裡跟大營裡的兒郎們混在一起行兵布陣,短短幾天,已同軍中弟兄混的嫻熟,快活得來——全然忘卻那京城的繁華與喧鬨,也忘卻他這個小學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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