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位元老楊音,也站在了徐宣一邊:“沒錯,既然大三老執意不肯為帝,吾等也沒那資格。”
“依我看,不如立城陽景王的後代為漢帝,挾義誅伐。以此為號令,誰敢不服?”
樊崇反對,拍案而起:“那與綠林有何區彆?綠林未立帝時也曾橫行中原,如今卻一敗塗地。”
楊音卻道:“那是因為,綠林沒立一位好皇帝。”
“城陽景王的後代有七十多個,都在輜重營中,或牧牛,或劈柴,幾年下來,也知道民間疾苦了,定能選出一位明君。”
徐宣等人與樊崇不同,誰想一輩子做賊頭,隻要有了皇帝,王侯將相不就依次排下來了麼?
樊崇反應過來了,隻歎息道:
“汝等既已作此想,為何不與我打個招呼?”
“這不就在請大三老應允麼?”
樊崇抬頭看著老兄弟們,不知從何時起,一直布幘示人的徐宣已經戴上了委貌冠,走路也昂著頭,高人一等。
也罷,他本就做過官吏,而謝祿、楊音和自己一樣出身苦寒,可如今也在營中讓人以“將軍”稱呼他們,白羽胄罩在頭上,遮住了額上的赤眉。
人心如此,天要下雨,擋得住麼?
樊巨人明白了,隻閉上眼道:“由汝等去做罷。”
……
“城陽景王後代七十餘人,要按照大宗小宗來選?”
“那不公平,我赤眉軍,最講究的就是公平!”
“聽聞古天子將兵稱上將軍,吾等就尋七十根木劄,用丹筆寫‘上將軍’三個字,而後放在竹筒中。”
“在上蔡設壇場,祠城陽景王,三老、從事皆大會,讓那七十餘人抽簽,抽中的就是皇帝!”
這真是公平公正公開的皇帝選舉啊!
樊崇一個人喝著悶酒,任由徐宣三人商議好了儀式,來向他請示時,樊崇隻點了點頭。
但等三人告辭離開後,樊崇卻憤懣地將酒摔在地上!
“荒唐!”
如此一來,不就又繞回去了麼?他們轉戰大半個天下,折騰了這麼多年,死了數不清的兄弟姊妹,最終就是為了讓劉家人重新坐回帝位?
樊崇本能抗拒王侯將相那一套,他們打破了塢堡,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到處發糧食,然後呢?
然後赤眉三老們留在塢堡中,取代綠林渠帥的位置?赤眉的兄弟姊妹們,則做塢堡的徒附奴婢?
樊崇隻覺得這樣不對,可受限於學問、見識、時代,卻說不出反對的理由,也拿不出其他可行的法子。
隻能眼睜睜看著赤眉軍紀越來越差,三老們的分歧也越來越大。悶頭往前走的樊巨人,回首之際,才發現弟兄們已選了另外的路,隻剩他孤零零一人,在堅持一個可笑的“平起平坐”“無君無父”。
但眾人卻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從三老、從事到赤眉戰士,沒人願意這樣,高興歸高興,卻不輕鬆。劫富濟貧這種事,一次兩次就夠了,還是分地盤各自做人上人,大家當上王侯將相,才能持久。
樊崇頗為痛苦,就這樣醉了一整天,等到次日,“赤眉要尊城陽景王之命立帝”的事都傳開了,三軍喧嘩,意見不一,有人遂匆匆來拜見。
“不見!”樊崇依然在生著氣,氣老兄弟們的“背叛”,也氣自己的無能,若他能找到更好的路,何至於此。
“是新任命的從事田翁來了,說萬不可複立劉姓為帝!”
樊崇這才動了一下,讓人將田翁帶進來。
這是他與“田翁”第二次見麵,初見時,這老人家便顯露出談吐不俗,樊崇也旁敲側擊問他是否在前朝做過官,田翁卻隻道自己是一個良紳。
“隻是看不慣天下如此淪亡罷了。”
如今再見,老王莽拄著鳩杖,幸虧赤眉軍中平等,見了大三老作揖即可,否則以前朝天子的自傲,還真拜不下去。
一照麵,樊崇就滿口酒氣問他:“田翁說萬不可立劉姓為帝,為何?”
“天下禍亂至此,劉漢難辭其咎!”
王莽抨擊道:“漢立諸侯,多達數十,王子侯,多達數百!諸侯占一郡之地,王子侯占一縣之土,倚仗血脈身份,官府庇護,肆意兼並田土,收買奴婢徒附,地連阡陌。漢末國政敗壞,流民失所,彼輩要負一半責任。”
這是王莽大起大落後的新認識,隻以為漢之所以衰,多是豪強宗室在地方阻礙田租稅產,新之所以亡,也是彼輩忘恩負義,舉兵反抗,使得朝廷捉襟見肘。
他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欣賞的赤眉,也舉漢旗?順便讓他也再為“漢臣”。
王莽不是劉歆,縱是上一次沒做好,但也絕不走回頭路!
“漢德早已耗儘,如今諸漢林立,不過是回光返照,樊三老,赤眉豈能重蹈綠林覆轍?”
樊崇卻無動於衷,數日來,並非沒人來勸他勿立劉姓為帝,自己當皇帝不好麼?隻以為田翁也作此想,遂搖頭道:”我知道田翁之意,無非是要勸我自立,但樊崇言而有信,我不會做皇帝。”
“老朽並非欲說三老自立。”王莽哈哈大笑,他心裡,已經為赤眉規劃了一條世人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這倒是奇了,樊崇醉醺醺的,隨口說了個大笑話:“既不是擁漢,也非自立,總不會是要我打新朝王莽旗幟罷?若要我選,吾寧為漢臣,不做新民!”
這是當麵羞辱啊,王莽的臉色頓時就垮了,但他確實沒那麼瘋狂,隻起身道:“老叟之意是,縱三老們想讓赤眉脫離流寇行徑身份,也不必非要立一位皇帝!”
這話倒是讓樊崇酒頓時醒了,他就是找不到那樣的路,才無比痛楚啊!難道田翁有辦法?
王莽還真有,他對樊崇說出了兩個字,一段樊崇這種泥腿子根本不知道的生僻曆史,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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