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二年正月下旬,亦是“吳王二年”,隨著東海郡首府郯城懸掛赤色漢旗,意味著這徐州大郡正式歸附吳漢。
“大王料事如神。”
建義將軍朱祐縱馬入城,對一旁的中郎將來歙說道:“事先因鄧禹不在,眾人皆以為東海乃是赤眉老巢,不可攻,唯獨陛下力排眾議。”
劉秀是這樣與他們說的:“餘聽聞赤眉立五公,建共和,五公之中,除卻樊崇是莒人,逢安是琅琊人外,其餘徐宣、謝祿、楊音三公,皆乃東海郡人。”
“但為何彼輩當年大勝新軍,榮歸故裡後,卻在琅琊、莒、東海無法立足,隻能倉皇離開,繼續流竄諸州呢?”
這就是群臣沒想明白的地方,一般來說,亂世之中,豪傑都是在故鄉比較受歡迎,也愛用子弟兵,比如劉邦,麾下多有豐沛子弟,又如項羽,江東八千子弟是其起家的基礎,也是落敗後唯一的選擇。
倒是劉秀道出了他的推測:“其一,赤眉諸渠帥雖起兵海岱,但其勢力壯大,主要是在兗州、青州,裹挾了河患災民,故而樊崇東歸,在徐州海岱之人眼中,已是客軍,頗受當地人敵視。”
“其二,琅琊、東海等地豪家強橫,故能助莒城拒守,又助當地二千石擊敗樊崇,趕走赤眉。”
反倒是那位董王董憲,在投靠梁漢變質後,卻得到了東海郡的歡迎,成了當地的庇護者。
而琅琊豪強則扶持了張步作為守土長官。
隻可惜如今董憲西去救援梁漢戰敗,投第五倫,回不來了,赤眉逢安部在圍攻彭城的同時,也再度進入東海郡,於是劉秀認為,時機已到!
“東海郡阻海連山,為南北襟要,當與彭城並重,皆乃東南之藩蔽,得彭城可以守淮北,得海可以窺琅琊,援青州,吳越北向而霸,皆先取東海之地。”
劉秀在戰略上隱忍憋屈已經很久了,一年前,梁漢遭到赤眉進攻,產生大崩潰時,他沒有急吼吼地北上,陷入與齊王張步及赤眉的混戰中,而是好整以暇地收拾了後方山越和淮南殘留的盜寇,起碼將他們打進山裡水澤中,鞏固了後方。
下半年,又采取鄧禹的提議,讓他的馮異帶著舟師向西奪取江夏郡,然後就打著“救駕”的名義,慢慢蠶食綠林殘部控製下的荊南。
綠林諸王正被楚黎王勢力打得灰頭土臉,劉玄這麵旗幟是真的快打不下去了,反觀劉秀,他們也曾是“綠林”啊,天下勢力裡,還能有比這更親的?大渠帥與劉氏兄弟有過節還在猶豫,小渠帥卻成批成批地投降鄧禹、馮異,一時間強臣逼主之勢已成。
直到前幾日接到二將回報,南方形勢已定,劉秀才終於對北麵出手。
一如劉秀所料,東海郡豪強勢力不容小覷,他們與赤眉三公確實是老鄉,見麵卻不是眼淚汪汪,倒是分外眼紅,階級仇恨遠大於鄉黨之情。
眼看梁漢垮台,董憲失蹤,北麵的齊王張步也因貪食兗州,被赤眉重創,兵力都放在青州西部,無暇南進,想要趕跑赤眉,就隻能與吳王秀合作了。
於是往往是來歙將兵把東海鄉野抄糧的赤眉一頓狠揍,而朱祐則負責與縣城豪強搭上線,他們從臨海的海西縣往西挺近,一路上儘是“攜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麵。
對此,朱祐有些飄飄然,來歙倒是頗為清醒,對他道:“彆忘了大王說過的話。”
劉秀告訴他們:“汝等進入東海後,或將為當地豪長所迎,勿要麻痹,不管來的是誰,漢軍、第五倫、張步,甚至是來了一條狗!”
“隻要能將赤眉驅走,東海豪長皆會伏地而迎!”
二人進入郡城後,朱祐要留在當地與豪長們虛與委蛇,設法鞏固漢軍對東海的控製,建立起劉秀、鄧禹這兩位戰略大師預想中的“淮北藩籬”的東半塊。
而來歙則在當地稍加補給後,帶著本部四千人,開始向西南方挺進!
來歙的目標,是劉秀淮北戰略裡的“西門”,亦即徐州首府,彭城!
……
過去整整一年,第五倫橫掃河北、隴右、河西期間,對與淮南近在咫尺的徐州北部,劉秀隻派人拿下了彭城作為戰略支點,就這還被赤眉打了,導致彭城被圍。
但整整一個冬天,劉秀仍在不慌不忙地整合內部、調遣兵勇,沒有急著來援。
直到今日。
在東海郡西南部的下邳城,舟師與陸路並進的吳漢軍隊兩萬人,正準備拔營出征。
劉秀則帶著劉植,在城頭觀望大軍。
自劉子輿覆滅後,從河北逃來的劉植一路輾轉,欲投梁漢,其為赤眉所破,隻能繼續往南,總算跑到了淮南。
最初時,吳漢群臣皆以為劉植居然依舊堅持,劉子輿是真劉,悖逆祖宗,應該棄而不用。
但劉秀卻不以為忤,他聽完劉植所述劉子輿對抗第五倫的悲壯故事後,給劉子輿發喪,還承諾,往後或可給劉子輿“賜劉姓”,封王定諡——這就是皇帝才能做的事了,但吳王卻一直拖著不曾稱帝,急得手下人心焦火燎。
對劉植,劉秀認為他一心向漢,拜為偏將軍,還封了侯。
“伯先家過去是昌成侯,南方也有個地方名‘昌’,卿便且先做‘南昌侯’罷!”
劉秀指點山川,頗有些傷感:“餘也是背井離鄉,從南陽舂陵流落到這東南吳越之地。像不像昔日周泰伯、仲雍奔吳之事?”
“二人文身斷發,自降為蠻夷,以避賢弟季曆,但不管如何斷,根卻依然連著,依然是東南一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