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將軍(1 / 2)

新書 七月新番 7973 字 5個月前

劉秀想要一場“偉大的勝利”來作為他真正的立國之戰,可彭城的廝殺無人關心,今年春天,他依然隻是配角。

全天下的目光集中在大河兩岸。

赤眉主力在東郡、定陶一帶活動,去年就進攻濮陽,想來個“圍點打援”,但馬援偏不上當。初冬時,濮陽城還能靠河內的船隊支援,可隨著大河冰凍、開河淩汛,城頭子路捅亂了河北的布防,魏郡河內自顧不暇,哪還有功夫管彆人瓦上霜?濮陽剛以為圍困已解,二十萬赤眉卻去而複返,忽然加大進攻力度。

數日之後,已經傷痕累累的濮陽轟然陷落,這次連內城都沒守住。

“叔父,城破矣,請隨侄兒易服而走。”

王磐跪在他叔父、東郡太守王閎麵前。二人是新朝皇室最後的血脈,王閎乃是王莽族弟,早年做過漢哀帝的侍從,還當那斷袖皇帝的麵痛斥過董賢——因為當時漢哀帝當眾說想把皇位傳給董賢。

王閎作為王氏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本該飛黃騰達,可不知為何,他竟被王莽外放為二千石,一乾就是十多年,再未回朝。

如今,這份太過漫長的職責終於要到頭了,曆經圍城三月後,王閎頗為頹唐狼狽,眼看外麵喊殺聲越來越大,卻不急著躲避,隻想起了自己荒唐的一生。

“先皇之所以不喜歡我,並非如坊間所言,嫉妒我的才能,我一個庸碌之輩,有甚才乾?而是因在漢新禪代時,我站錯了隊啊。”

“那時,聽著文母太皇太後痛斥說‘如而兄弟,今族滅也’,我心中不忍,欲再勸先皇,結果卻為他遠斥。”

王莽對反對者一向頗為狠辣,王閎沒有像王莽大兒子那般被賜死,就已是萬幸。但王閎經常聽聞老皇帝對著子孫宗族四殺五殺,頗為憂慮,遂一直在脖子上係著毒藥瓶,以便隨時自儘保全屍。

若是王閎趕在大漢還在時便吞服毒藥而亡,搞不好就成了唯一一個“殉漢”的王氏外戚,能夠被史書記上一筆了。

而若是在新朝覆滅之際,他若能如此,則是“殉新”,亦在情理之中。

但偏偏濮陽在那幾年扛住了各路流寇的進攻,等到了與王閎有一麵之緣的第五倫傳檄招降,王閎就這樣稀裡糊塗地做了魏臣。

如今回想,實在是不該。

他投降得太晚,雖然第五倫念在過去王閎幫過魏郡大忙,也按照“起義獻郡”的待遇封了個小侯。但他們在魏國真是舅舅不疼,姥姥不愛,東郡濮陽在大河對岸,隻作為魏國勢力在兗州的“橋頭堡”,也是隨時會被放棄的地方,可王閎畢竟對此地有感情,魏軍不救,他卻不可走。

“我如今自殺,算是什麼?”王閎已經拽下了脖子上的毒藥,苦笑道:

“殉魏麼?”

不管是什麼,王閎都覺得,自己不能再拖了,總好過在赤眉賊寇手中遭受羞辱,遂將倒在手裡的毒藥,一把吞服!

然後,就臉上含笑,在炕上等死——多年前,第五倫奉王莽詔令趕赴魏郡,先跑來濮陽搬救兵時,就曾嚇得王閎吞服過一次,那回藥量不足,沒死成,可“金湯”的味道可不好受。

後來王閎讓侄兒替自己尋覓民間方士,配置了更猛的毒藥,據說是指甲尖大的一點下肚,即刻便死,王閎用死囚試過,確實如此。

外頭的呼喊聲越來越大,赤眉軍已經擊破了王磐和門客們的防線,將他也一並逮住,衝入郡守府。

但他們看到的,卻不是王閎七竅流血暴死的一幕,而是他在……進食?

王閎也奇怪呢,這瓶毒藥都嗑完了,怎還是一點事沒有呢?腹中竟然還有點飽。

赤眉從事驚呆了,都什麼時候了,這狗太守居然還有閒情吃飯,膽量好大,是條漢子,心中竟生出了一絲佩服。

但王閎卻隻有疑惑,他隻將詫異地目光看向侄兒,而王磐則慚愧地低頭。

“因怕叔父再貿然自儘,這毒藥,被我偷偷換成了炒麵!”

王閎如五雷轟頂,掙紮著想要抽刀自儘也來不及了,隻在被赤眉七手八腳按住綁起來時,哭笑不得。

“早知道,就用刀子了!”

……

按照慣例,每破一城,赤眉都要將抓獲的二千石審一審,拷掠出有價值的糧食布匹之餘,也能給他定罪,然後該剝皮剝皮,該戮殺戮殺。

“王閎該死。”

一個赤眉三老說道:“他姓王,是王莽親戚。”

在赤眉軍樸素的階級意識裡,姓劉、姓王都是原罪,劉漢宗室往往是一地最大的豪強地主,饑荒之年依然能食粱肉,而窮苦人們則隻能以糟糠度日。

赤眉軍轉戰各州,幾乎將沿途所有劉姓豪長橫掃殆儘,這用那位“田翁”的話說就是“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他認為三代以來的人道都是“損不足,奉有餘”,這才會王道衰敗,赤眉就是要反過來!

不管彆人信不信,反正樊崇信了!

至於王姓,雖然被老王莽約束得可憐巴巴,身為皇親,卻連占塊地、多養幾個奴婢都不敢,動不動就被皇帝找到錯處殺了,可誰讓他們姓王呢?赤眉軍對王莽深惡痛絕,他們之所以造反,還不是這狗皇帝那“五均六筦”絕了活路給鬨的,未能殺入長安滅新是大遺憾,好不容易逮到個王家人,就不能放過。

“王閎將濮陽守得這麼嚴實,吾等幾年前就來打過,沒打下來,這次也經過三個月反複圍攻,死傷了許多兄弟姊妹,他該死啊。”

“但王閎在濮陽人中名聲不錯。”有人如是說。

“誰說的?我就是濮陽人!”一個赤眉三老憤怒地站起來,現身說法:“東郡年年發大水,他王閎救過?當初若要有賑災粥鋪,給一條活路,我也不至於染了眉毛,投樊大公。”

東郡過去有三十萬戶,作為大河決口之處,如今編戶齊民還剩下三萬戶就不錯了,其餘或逃難去了河北,青壯入魏軍,婦孺居廬舍,或入赤眉,數量不少。

赤眉軍依靠冬天時在兗州擊敗齊王、梁漢聯軍掠到的糧食將儘,調頭猛擊濮陽,就是為了按照計劃,與魏軍大決戰前搞到點吃的。

可讓樊崇失望的是,濮陽倉中並無多少米糧,隻餘萬餘石,才夠樊崇麾下十幾萬人吃嚼十天。

經過盤問,卻被糧官告知:“赤眉圍困日久,王太守不忍城內未撤走的百姓挨餓,施粥三月,本可吃到夏天的軍糧,春天就耗儘了!”

這王閎居然是個愛民如子的家夥?確實如此,得知赤眉抓了王閎,濮陽的窮苦百姓居然還哆哆嗦嗦來替他求情。

“應該讓人投瓦片,決其生死。”赤眉三老們如此提議。

赤眉雖早有類似的方式,但這是田翁參考春秋左傳記載的古事確定下來的,認為禮樂尚未完全崩壞時,“國人”是有資格與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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