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隻有兩個骰子,三人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點數最小的人算是輸家。
魏澹爭強好勝,樣樣都要拿第一,連這擲骰子的事情都要第一個來。不待戚善和楊瑞英動作,他就第一個拿起了骰盅,掄起胳膊開始大力甩動,然後砰的一聲,把骰盅連帶裡麵的兩個骰子一起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他目光炯炯,也不故意引人注目,乾脆地把骰盅掀開,露出裡麵的兩個骰子來。
戚善和楊瑞英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凝神看過來。
隻見桌上兩個骰子整整齊齊地倒在一起,兩個碩大的一點簡直刺痛了魏澹的眼睛。
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噗嗤——”
楊瑞英礙於和魏澹還有一層血緣關係,此刻忍得臉都紅了。倒是戚善完全不怕魏澹遷怒,用嘲笑聲火上澆油。
她撫掌笑:“絕頂運氣!絕頂運氣!”
嘲諷得明目張膽。
魏澹重重地哼了一聲,雖然心中知道自己多半要出糗了,但是嘴上還是強硬:“你們來!”他不滿,“說不定又來了這麼個絕頂運氣的人呢?”
“那就用事實讓你死心。”
戚善笑嘻嘻地拿起骰盅,那細弱的手腕不過輕輕擺動兩下,就再次把骰盅放在桌上,露出裡麵的兩個六來。
她驚奇,朗笑:“你說對了!果真又來了我這麼個絕頂運氣的人。”
真假“絕頂運氣”相遇,作為假的一方,魏澹都被氣笑了。
換做是彆人這麼對他一通嘲諷,他鐵定怒上眉梢。可是如果這人是戚善,魏澹看著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心中卻像是冬日喝暖茶,夏日吃冰果,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熨帖來。
他委屈:“阿善愛看我出糗。”
有魏澹墊底,楊瑞英心情格外坦蕩,擲出了一個二和一個三。
數值不算大,但要贏魏澹卻是輕輕鬆鬆。
魏澹渺茫的希望被打破,隻能沮喪地站了起來。
他脾氣算不得好,但是言而有信這一點卻是勝過了很多人。知道自己逃不過懲罰,乾脆站起身來,開始觀摩樓下戲台上的兩個戲子,決定現學現賣。
看了一會兒,他勉強擺起手勢,準備學那老生,隻隨意唱幾句,又聽戚善在旁邊脆生笑:“唱那旦角!唱那旦角!”
竟是準備讓他反串了。
“你這個沒心肝的阿善!”
魏澹氣得瞪戚善,但是還沒把戚善嚇倒,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場。他歎了口氣,真心誠意:“真是前世的祖宗,折磨我來了。”
在戚善和楊瑞英的笑聲中,他咬牙,還是閉目,回憶起台上那花旦剛才的動作,彆彆扭扭地唱了兩句。
好好一個八尺男兒,真是難為他還是做出這番姿態了。幸好屋中不過楊瑞英和戚善兩人,魏澹想到自己剛才提議隻在屋裡唱,不由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之後幾局下來,楊瑞英就開始和魏澹兩人先後唱戲給戚善聽了。
待戚善再一次打開骰盅,楊瑞英看著桌上一個五一個六,真是奇了怪了:“若不是我細細檢查過,我會以為阿善是對著兩個骰子動了手腳。”
這一下午,戚善開出的骰子不是五就是六,簡直是幸運到家了。
這局的輸家是楊瑞英。
等到他唱罷,戚善看了看窗外已經有些昏暗的天色,站起身來,作勢要走:“天色不早,今天就到這吧,我祖父今晚還要與我吃飯,我可不能晚到。”
楊瑞英不滿:“你倒是好,來這邊吃了一下午茶,看我和二皇子唱了那麼久的戲,眼下又要這麼走了。”
他起身堵在門口,壞笑:“除非你也給我們唱一段,我才放你走。”
戚善皺眉:“你輸不起。”
楊瑞英回:“激將法對我沒用。”
魏澹在旁邊又是糾結又是期待。
他不想看戚善被楊瑞英欺負,可心中又確實很想看戚善唱戲的模樣,一時心中不知到底是要助紂為虐還是幫戚善一把,楞在原地。
“瑞英真是賴皮鬼。”
戚善對楊瑞英做了個鬼臉,眼見他果真打定主意要看自己出糗,她哼笑:“我大人有大量,看你出行西北在即,這一段算是送你的餞彆禮了。”
台上青衣正在唱,戚善看了兩眼,頓時心中有數。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
她輕輕巧巧地甩袖,已然擺出了蘭花指,微微偏頭,眼若含秋水,又如含星辰,魏澹對上戚善的視線,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左胸膛心臟鼓動的聲音漸漸變大。
——所謂一眼萬年,想來不過如此。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
戚善今日剛好穿了一身青色長衫,當真是巧合。
魏澹目光劃過戚善的腰,迷迷糊糊地想她小時候是個又白又圓的團子,怎的如今卻瘦成了這個樣子?那腰看上去不盈一握,青衫穿在她身上寬寬鬆鬆,愈發顯出一種讓人想要保護的纖弱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戚善,隻覺得這一刻的戚善又陌生又熟悉。
看她斂眉低眸,睫毛細長,似蝴蝶撲動翅膀,要從掌心飛走。
看她揚唇淺笑,輕鬆悠然,唱的是多情的詞,抬眼卻是戲外人的漠然無情。
從沒有這麼一刻,魏澹想要觸碰戚善。
也從沒有這麼一刻,魏澹想要逃離戚善。
他怔怔在座位上,迷茫地看著戚善笑著推開楊瑞英,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