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自儘(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4664 字 4個月前

第99章--自儘

曾經我一度覺得, 自己的這個決定太過草率,畢竟趙燕嬌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儘管背景遭遇和我極相似, 隱忍又聰明, 可麗人行這麼大一個攤子,她能扛得起大管事這一擔子麼?

事實證明, 我的這次押寶真是押對了。

怎麼說呢?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狠了, 沒想到趙燕嬌比我更狠。

我提出,在李少經營的客棧給她先包一間屋子,這樣吃住都方便, 等我手頭再寬裕些,會買個大點的宅院, 咱們一塊搬進去。

燕嬌婉拒了, 堅持同夥計們住進作坊裡;

我提出, 在武行給她雇個身強體健的師父, 她畢竟還是個姑娘家,我擔心她以後談生意會被人占便宜;

燕嬌再次婉拒了, 不同意我花這個冤枉錢,作坊裡有那麼多夥計, 若是有事,隨意喊個過來幫手就行, 她早都不是閨閣裡的大姑娘了, 沒那麼嬌貴, 再說長安城估計沒什麼人敢惹李少和麗夫人,她一個人進出反而方便;

關於這條, 我堅持給她請個武師;

拋頭露麵做生意難免要喝酒, 我自己都喝高過兩次, 得虧有阿良阿善兩個一直跟著保護,否則早都出事了。

……

還記得那天我帶著她分彆去見了兩個花商,談了筆紫茉莉花種子的生意,回作坊的路上,我閉眼小憩,有意無意說了句:其實論起長安最好的花商,莫過於唐氏經營的“芙蓉山莊”,不僅花的種類齊全,而且品質皆是上乘,花朵幾乎找不到破損,故而唐家也是皇商,不僅吃宮廷供奉,而且也是長安各高門顯貴的座上賓。

做胭脂最常用、也最好用的花當屬石榴花,朵朵如霞,紅豔似火,因早都過了花期,所以這最後一茬石榴花就顯得珍貴無比,早都被粉蝶軒訂下了,足足有四千斤,咱們麗人行庫裡存著乾石榴花,用這個做胭脂,品質可能會比粉蝶軒的差些,但有總比沒有要強。

沒想到,這丫頭把我這話聽進耳朵裡了。問了我芙蓉山莊的一些事,說她想爭取一下。

入夜後,我就回家了。

後麵聽作坊的夥計們說,燕嬌那晚上徹夜沒睡,把她的屋子拾掇好後,就抱著賬本去庫裡清點各類護膚膏子、胭脂、口脂還有玉簪粉等貨物,緊接著又把珍珠粉、珊瑚、牛骨髓、冰片、麝香等原料清點了遍,發現麝香少了三管,多出兩管沒味道的黑色粉末。

她沒發作,徹夜翻查了作坊裡現有的十二個夥計、一個廚娘以及兩個小管事的存檔,冒著雨跑到我家裡,把我喊醒,問了我各人的習性來曆,心裡有數後,又問我,能不能處置一些手腳不太乾淨的。

當時李昭還在裡屋睡著,我擔心燕嬌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笑著對她說,既然讓你當大管事,麗人行除了我,你就是最大的,想做什麼就做去。

這丫頭得到我的準許後,當夜又冒雨回去了。

第二日她把所有人都叫到院子裡,先給那盜竊麝香之人一次坦白的機會,見沒人承認,直接讓給她雇的武師去一個叫毛六的夥計包袱裡搜,果然搜出還未出手的兩管麝香。

好麼,燕嬌當即發作,把賊人贓物一起送官,打了板子後直接把人逐出麗人行。這本是小打小鬨的盜竊,這丫頭偏偏鬨成大的,立威的同時又定下新規矩,賞罰分明,庫裡的一針一線都是東家的,誰若再手腳不乾淨,那就先打再送官。

自此,我的庫房連一顆花籽兒都沒丟過。

……

自打過了二十七歲後,我發現自己一熬夜就渾身不自在,非得好好休息兩天才能把元氣補回來。但燕嬌就不一樣,到底年輕底子好,熬一晚上,稍稍睡半個來時辰,又精神抖擻地進出忙亂。

麗人行大鋪麵還在裝飾,自打她收拾了內賊後,作坊內的製作也有條不紊地進行,她要麼跟著我出去談生意,要麼黏在李少屁股後頭,嬌滴滴地叫好哥哥,讓李少教她怎麼管賬、管人,又求李少帶她談生意見世麵,纏著李少打聽芙蓉山莊的事。

李少被她纏的沒法子了,見她就躲,最後躲不了了,才仔仔細細地告訴她,粉蝶軒把金秋最後一批石榴花訂走了,這筆買賣就算皇帝老爺親臨都撬不動,勸趙大姐還是放棄吧,若是想試,可以走走偏門,那芙蓉山莊的東家唐虞是個大孝子,吃食必得親嘗後,才給母親送去……

燕嬌聽見這茬事,登時大喜。

她先是穿戴齊整,讓護衛拉著她去唐府,果然吃了閉門羹,人家唐虞大東家壓根不見她。

這丫頭不放棄,索性把馬車拴在唐府外頭,睡在馬車裡等著。

最後街麵上都開始議論笑話,唐虞也嫌麻煩,這才把燕嬌請進去,疾言厲色地警告她,不許再糾纏了,石榴花全都賣給了粉蝶軒,若是再來,他定會報官。

我以為,燕嬌會就此放棄,畢竟她去年也是高門閨秀,哪裡受過這樣的屈辱。

沒想到,這丫頭竟越挫越勇,換了策略,花了銀錢買通唐府的小廝仆人,打聽到唐家老太太會在十五那日去廣雲寺燒香,好麼,這丫頭把自己餓了兩天,不吃飯隻喝幾口稀粥,弄得形容憔悴,我見猶憐。

十五那天,廣雲寺香火鼎盛。

燕嬌在長長的青石台階上,一步一磕頭,給自己在內獄服刑的母親祈福,最後恰巧暈倒在唐老太太腿邊。

老太太是吃齋念佛的人,忙讓家裡仆人把燕嬌扶進廟裡的廂房裡,等燕嬌清醒、吃了點粥後,問了幾句,這才知道暈在她腿邊的姑娘,竟是那個兵部侍郎家的閨女。

趙家慘事本就在長安傳的沸沸揚揚,所以老太太也沒懷疑燕嬌撒謊,心裡可憐這丫頭身世,看到丫頭哭訴自己慘遭未婚夫背棄,又被親戚嫌惡占便宜,而今為救母才到麗人行做生意。

老太太也沒戳破丫頭故意找到她跟前求情,隻摩挲著燕嬌的手,讓她回去等消息。

果然當晚,芙蓉山莊的大東家親自找到麗人行作坊來了,先罵了幾句燕嬌“卑鄙”,竟然對他母親下手,後又稱讚燕嬌真是個做生意的料,前有麗夫人拿下朱九齡的兩朵彼岸花當活招牌,後有燕嬌“死纏爛打”地談生意。

結果就是,金秋最後一茬新鮮石榴花,芙蓉山莊分了我麗人行四成!整整四成啊!

我和李少聽到這事,都驚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小看這個不到二十的姑娘,就連我家那位皇帝老爺都詫異了片刻,讓我把家中的燕窩盞拿些,給那姑娘補補身子。

從那個地方走出來的女人有多狠多拚,我知道,燕嬌亦知道。

……

我明顯地感覺到,自打十月初七那晚過後,李昭變了很多。

這次不用我主動說,他自己就數次將兒子抱出來,同我相見,我們倆一起看孩子爬、坐、嘗試著站起來,關係緩和了很多,並且他也遵從我的想法,沒再百般讓我懷孕,讓太醫配了藥性溫良的避子湯,也減少了與我同房的次數。

在十月中旬的時候,恰好到了李昭生母的忌辰。

他沒想勞民傷財弄大排場,就微服帶著皇後出宮祭拜,誰知回來的路上恰巧碰見兩個貧婦為了生計,爭奪一盆臟衣裳。

他感慨良多,說沒想到天子腳下竟有如斯事。

後來有意無意地在同內閣臣子議事時提起這事,說鰥、寡、孤、獨生存艱難,尤其是寡妻,竟為了爭搶一盆臟衣裳打得頭破血流,各皇商其實可以適當給這些人提供個活兒做,讓他們維持生計。

一時之間,長安施粥之風盛行,各個皇商、東家亦開始招收長期或臨時的寡妻、貧婦為夥計,或者給她們提供些漿洗、清掃等幫閒活兒,我麗人行當然不會弱於人後,一口氣招了三十多個人。

李昭此舉,得到朝野內外和平民百姓的讚許稱頌,群臣再次上表,請求給他上尊號,他再次婉拒了;

緊接著,他又感慨民生多艱,同內閣商議,接連製定出釋放奴婢和有計劃地將民遷往地廣人稀之地墾荒,最重要的是,在他這一朝,開始給婦人授田。

我不知道他的這一係列決策和我有幾分關係,又有幾分受我的影響,但我覺得,他應該是個好皇帝吧,起碼做了真正意義上對民有益的事。

記得前幾日,李昭來家裡,他喝多了,摟著我說:“朕以為平息三王之亂將會是朕本紀中最濃墨重彩一筆,原來不是。妍華,朕到底有多幸運才能與你重逢。你呀,一定要死在朕後頭……”

其實很怪。

以前的我謀劃五年、十年的事,最終落腳處是小木頭有機會被立為儲君,可以與張素卿的兒子一爭高低,現在,我更希望小木頭是父皇、娘親嗬護下成長的快樂健壯的小皇子。

無欲則剛這四個字分量有多重,我現在慢慢看清了。

瞧,一件很普通招收憐憫寡妻妾的事,讓李昭贏得了仁君的好名聲,讓我麗夫人的聲譽和鋪子也名利雙收,大家都高興。

……

自打十月初七那夜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朱九齡,街麵上也鮮少有他的傳聞。鯤兒一開始傷心了好些日子,想要去找找朱先生,我沒讓,哄他朱先生得病了,需要靜養,以後若是有機會再教你書畫。

鯤兒是懂事的孩子,加上家裡書局也忙,也沒再念叨這事。

天越來越冷了,麗和酒樓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今兒是十一月初一,從晨起就開始下雨,我換上了繡牡丹的襖子,這幾日受了點涼,頭有些疼,便早早戴上了貂毛做的昭君套。

最近李少打算開麗和酒樓分店,可他年底得去一趟北疆榷場,忙與越國的茶葉和瓷器等大宗買賣,便將麗和這事全權交給了我。

上午的時候,我和阿善四處看了下鋪麵,傍晚去麗人行新開的大鋪子裡巡了圈,並與燕嬌商量了下,如要不要在年底開個香料鋪子……

入夜後,我去春一醉酒樓買了份魚羹,就準備往家走。

今兒李昭派人出來傳話,說會先讓胡馬帶小木頭出來,他處理完政務,晚些來。

在等魚羹的時候,我和春一醉酒樓的東家談笑了幾句,待吃食全都裝好後,這才告辭離開。

天黑黢黢的,冷雨劈裡啪啦地往下砸,偶爾有幾滴落入脖頸裡,讓人不由得渾身打顫。

正當我準備上馬車的時候,忽然,從不遠處疾步匆匆走來個中年男人,瞧著四十餘歲,中等身量,穿著剪裁精良的錦袍,方臉八字胡,一手撐著油紙傘,另一手拎著個小白燈籠,看見了我,忙不迭地高聲喊:

“敢問您是麗夫人麼?”

我將食盒先放進馬車裡,笑著問:“尊駕是誰?”

這中年男人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和雨,將燈籠往起抬了下,眯起眼,仿佛要仔細看我,目光落在我臉上的麵紗,皺眉笑道:“沒錯兒了,方才小人去麗人行找您,夥計說您剛走,去了春一醉,小人緊趕慢趕,總算見著您了。”

這番話聽的我雲裡霧裡,我再次問:“你到底是誰,找我作甚?”

“小人乃朱九齡先生的管家,名喚朱雲。”

這個叫朱雲的男人躬身向我見禮,上前疾步,四下瞅了眼,壓低了聲音:“我家先生不太好,小人冒昧,私自找到夫人,還請夫人去幫幫我家先生。”

聽見朱九齡三個字,我心裡一陣煩,淡漠一笑,沒再理會這個朱雲,直接踩著腳凳上了馬車,催促阿善趕車回家。

誰知那朱雲一直跟在馬車跟前,手抓住車框,聲音相當著急:“夫人,我家先生自儘了,他、他之前在家畫過您的小像,之前長安又盛傳他在追求您,您行行好,能不能同小人回去勸勸他。”

聽見這話,我的心一咯噔。

朱九齡自殺了?

此時馬車搖曳在深秋雨夜中,車內漆黑一片,我用帕子將身上的雨氣拂去,冷笑了聲:“彆又是朱先生想的什麼壞招兒吧,他可不像是會自殺的人。”

“是真的啊。”

朱雲的聲音中帶著哭腔:“自打上月先生從夫人那兒回來後,他就閉門不出,一心一意地作畫,前兒不知發生了何事,忽然上吊自儘,得虧下人發現的早,否則就出大事了。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牆上掛著的那幅您的美人小像,哪知下人剛一出去,他就摔了茶杯,用碎瓷片子割脈,現在他跟前萬萬不敢離人了,小人實在沒法子,隻能過來問問夫人,我家先生到底怎麼了,為何會生出輕生的念頭。”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反正是把我弄得頭皮發麻了。

朱九齡本就是個怪人,難不成真自儘了?

我手緊緊抓住食盒,斜眼看向朱雲印在車窗的黑影子,淡漠道:“這好像不關我的事吧,我同他很久沒見了。”

朱雲似乎有些生氣,怒道:“先生早前贈予夫人那兩朵彼岸花當招牌,讓夫人的生意紅火異常,他行事是出格任性些,可到底沒傷害過夫人,您難道真見死不救?”

我冷著心腸,拒絕:“我和你家先生其實並沒什麼交情,我看你最該找的是大夫,而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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