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老秦酒(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9342 字 4個月前

第100章--老秦酒

陪朕喝一杯?

他說出這般頹靡的話, 再加上方才我們倆異口同聲說出“朱九齡”這三個字,我就基本能確定,朱九思的那封催命信和他脫不了乾係。

“好呀。”

我應了聲, 抬手將礙事的麵紗取下, 對他笑道:“妾身這就去備酒菜。”

說罷這話,我先進去內室看了眼熟睡的兒子, 隨後默默往小廚房行去。

小廚房因要徹夜供應熱水, 故而爐灶一直有火,倒也暖和。

我搓了下發涼的胳膊,挽起袖子, 四下去瞧,卻不知該準備什麼菜, 最後, 我從懷裡掏出朱九思的那封信, 站在火紅的爐灶旁看。

再看, 依舊覺得字字誅心,話裡倒是沒有一個字逼朱九齡死, 但那最後一句,

“希望先生消失在芸芸眾生中”卻真有些毒了。

可能朱九思的意思是‘泯然眾人’, 也就是想讓九齡彆那樣縱情放肆,做一個規行矩步的普通人。

但朱九齡應該隻看到“消失”二字。

“在做什麼?”

李昭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我身子一顫, 忙將這封信擩進袖筒裡, 佯裝沒事人似的, 擰身從櫃中取出罐老秦酒,笑著嗔道:“陛下怎麼來了, 沒得嚇人一跳。”

“朕、朕就是過來看看。”

李昭說話間就走了過來, 他與我並排站在爐灶旁, 一聲不吭。

我用餘光瞧去,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喜怒,臉色稍有些蒼白,指尖輕輕觸著黑色酒罐,慢慢往上,兩指忽然探入我的袖中,將那封信夾出來。

“哎?”

我下意識去搶,與他各自抓住信的一端,往自己那邊搶奪,各不相讓,忽然又同時放手。

信箋“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李昭瞧見此,彎腰去撿,他仿佛喝醉了似的,起身時連退了幾步,自嘲一笑,打開那封信,看的時候麵色如常,什麼話沒說,看罷後走過來,將那封信折疊好,扔進灶膛裡,隨後扭頭,對我柔聲道:“想吃點什麼?朕給你做。”

“隨便吧。”

我笑笑,亦沒多說,看了眼已經變成灰燼的信,抱著那罐酒行到方桌前,默默坐到椅子上。

抬眼瞧去,李昭迅速淨了手,弄了個香油拌雞絲、蒜泥豬口條和醋泡花生,他將菜端過來,擺好筷子,準備往酒盅裡倒酒,忽然怔了下,換成了碗。

他坐到我對麵,嘗了口雞絲,連連點頭,笑著問我:“今兒生意怎樣?”

“挺好的。”

我夾了根辣蘿卜,放口裡嚼,笑道:“燕嬌能獨當一麵了,我今兒找了下合適的店麵,打算年底開個分鋪。”

“哦。”

李昭點點頭,給我碗裡夾了點雞絲,自顧自喝了口秦酒,辣的皺起眉,笑得溫和:“若是銀錢不夠了,同朕說,彆不好意思。”

“嗯。”

我笑著點點頭,問:“兒子呢?現在誰看著。”

“胡馬。”

李昭笑道:“放心罷,胡馬比咱倆更細心。”

“嗯。”

我也喝了口酒。

我們倆又都不說話了。

他盯著碗底的殘酒,我扭頭看門外的冷雨潺潺。

雨水將青石地洗刷了個乾淨,屋簷下的燈籠模模糊糊地倒印在積水裡,寒氣似乎想要爭先恐後地往廚房裡擠,但被炭火的熱逼退。

忽然,李昭先開口了:“妍妍,朕是不是又做錯事了,朱九齡再怎麼說,都教過朕書畫……”

說到這兒,李昭噗嗤一笑,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而朕呢?朕這個氣量狹小的人,卻私下給朱九思寫了封密信。朱九思是誰,怕是這世上最能傷到朱九齡的人,瞧,朕把朱九齡給逼死了,就像當初朕逼迫你八弟一樣,害得……”

“彆說了。”

我打斷他的話。

不知怎地,我感覺心裡堵得慌,抓起酒罐,給他滿上,然後同他碰了杯。

秦酒烈,入口唇舌發辣,我忙吃了口醋泡花生,往下壓酒氣。此時,朱九齡被勒壞的脖子和血肉模糊的腕子忽然浮現在我麵前,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恰如那管家朱雲說的:先生雖然縱情任性,可到底沒有傷害過夫人……

我閉眼長出了口氣,發現,身子竟在顫抖。

“妍妍,你恨朕麼?”

李昭抓住我的手,輕聲問。

我搖頭,反握住他的手,直視他的雙眼,忽然就掉淚了:“你是不是不願朱九齡再糾纏我,怕我被他誘騙受傷,這才讓朱九思規勸他生父的?”

李昭苦笑,低下頭。

我歎了口氣:“你也是為了我,讓我怎麼怪你呢?”

說這話的時候,我真的有些泣不成聲:“這世上除了你,誰還會這麼管我?彆說被人糾纏,怕是被人殺了、剁碎了喂狗,也沒人管。”

李昭雙手覆麵,用力揉搓,聲音無奈又痛苦:“朕覺得朱九思勸幾句他父親,他父親肯定會聽的,那封信到長安時,朕也看過,言辭確實很嚴苛,可若是話說的不重,朱九齡不長記性。但朕真沒想到,朱九齡會自殺,他為何會自儘,妍妍,你告訴朕啊。”

我怎麼告訴你?

其實李昭啊,我覺得你已經知道了。

我沒有給他解釋為何朱九思輕飄飄一句話,就能逼得朱九齡想不開自儘。

我給他滿上酒,與他碰了杯,烈酒到口裡,卻難以下咽,我沒有刻意做戲,也沒有煽情,扭頭,看向燈火昏黃的上房,笑著問了句:“你說,小木頭長大後會不會說出以母為恥這樣的話?”

我們倆再次陷入沉默。

此時萬籟寂靜,隻能聽見雨滴砸到屋頂和地上的雜亂聲,還有他粗重的呼吸。

有些事,我懂,他也懂。

他其實究竟有幾分是因為朱九齡自殺而愧疚呢?

推人至己,我們倆也是父母,或多或少也和朱九齡父子境遇有那麼一點相似。

他喝悶酒,我吃菜。

對我,他從來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帝王。

我不知道最後他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這次,我不插手不說話,讓他自己決定。

“妍妍,你說子女真的會這麼痛恨他父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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