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遺書(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1438 字 3個月前

第129章-遺書

聽過四姐的事後, 我久久不能平靜。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原來這世上,到底還是有至情至性之人的。十六年過去, 我早已忘記祁二爺的音容笑貌, 隻能依稀記得有這麼個人,可四姐卻能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我在想, 若是當年祁二爺的母親晚去世幾年, 他們應該會成親罷,高家雖落難,但禍不及出嫁的女兒, 四姐和祁二爺是厚道溫和的人,定會想方設法營救我和麗華, 他們倆一輩子與世無爭, 琴瑟和鳴。

我還在想, 若是當年祁二爺父子尋到孫府, 而孫儲心也僅僅是短暫地癡戀四姐的美貌,等玩兒夠了, 興許就願意放手。

祁家在我們高家落敗後,仍能堅持找尋那個未曾過門的兒媳婦, 可見是家風很正的人家,定不會嫌棄四姐被孫儲心糟蹋過, 他們會照顧好這個可憐無助的姑娘, 還會將她迎娶進門, 新婚之夜,祁二爺將那對“並蒂蓮”銀簪戴在四姐髻上, 環抱住她, 溫柔地說:“都過去了, 後半輩子我好好待你。”

可惜,沒有如果。

……

深夜雨寒,我立在西窗旁,看著漆黑黑的小院,聽著雨嘀嗒嘀嗒打在青石地上,給人種莫名的感傷。

我反複搓了下發涼的雙臂,轉身,朝書桌那邊走去。

坐下後,我癡癡地盯著豆油小燈發呆,手輕按在大肚子上,過去我曾見過不少懷雙生子的婦人,十人中竟有六人因難產而亡,要麼隻能生下一個,另一個憋死腹中。

那麼我呢?

我能順利將這兩個孩子生下麼?會不會有人在我產子時害我?

若我死了,那存世的親人該如何?

我徒然生出股悲觀,想趁還活著,交代下後事。

我心裡煩悶,從抽屜裡取出一遝桃花箋,用銀簪將油燈挑亮了些,筆蘸飽了墨,可準備寫的時候,卻猶豫了,不知該寫些什麼。

停頓了片刻,我深呼了口氣,一筆一劃寫道:

“李昭,你好啊,你還記得妍華麼?

這是我在開平二年六月初二夜寫下的遺書,若你能看到這封信,那說明我因難產而沒了,彆哭,你是皇帝,若是哭可會被旁人笑話的。”

才寫了個開頭,我竟哭了。

我自嘲一笑,用帕子抹去淚,接著寫:

“今晚我聽了四姐和祁二爺的往事,忽然就很難過。二爺幾年前重病走了,我姐在說他的時候,特彆平靜,沒掉一滴淚,可我卻覺得她很痛苦。

比起她,我的命和運氣真的好太多了。不知不覺,咱們吵吵嚷嚷已經過了快三年,孩子也有了三個。

祁二爺去逝了,我就想,萬一哪日我也走了,這人間又是什麼光景。

盈袖有左良傅疼愛她,還有袁家表兄弟撐腰,我是不擔心的;八弟牧言有了脈望書局,他人沉默謹慎,這輩子也不會出什麼大錯,會平安過下來的;四姐姝華呢?孫家雖水深火熱,但孫儲心到底在意她,況且她還有個成器的兒子,我也不擔心。

思來想去,我最放不下的還是你們父子。

我若是走了,你不許很快納妃子,也不許在我的忌日和旁的女人行房,否則我就化作厲鬼,日日尋你麻煩!”

寫到這兒,不禁笑出聲,轉而鼻頭發酸,歎了口氣,接著寫:

“算了,你還是尋個性情好又貌美的年輕丫頭,早早忘了我罷。

你呀,要好好保養自己的身子,政事繁雜,不可能一下子全能做完,偶爾偷偷懶,去湯泉行宮泡個溫泉,沒人會怪你的。

唉,我也不知能不能把小六小七生出來,便當他們都順產平安罷,沒娘的孩子可憐,你要好好照顧他們啊。

日後孩子們若是問起,他們母親是怎樣的人,你可不許說我壞話。

我疼了場睦兒,卻不能看著他長大,真是死不瞑目。這孩子脾氣大,但很聰明,你慢慢地同他講道理,他能懂的。

我想,孩子在這世上隻有一個爹,一個娘,他長大後應該不會忘了我罷,你要告訴他,娘親真的很愛很愛他,很舍不得他。”

寫著寫著,我早已淚流滿麵,心也疼得厲害。

“其實,我希望你永遠看不到這封信,人間如此多嬌,我還沒活夠呢。

好了,夜已經很深了,我要去睡了。

等等,我忽然又想起一事,那位祁二爺沒的時候,隻在棺中放了對並蒂蓮銀簪。我死後,想必也要陪葬點什麼。思來想去,金銀玉器到底太俗,你就把當初給我畫的那幅婚紗圖放進去,我這輩子沒穿過嫁衣,死的時候也算穿了一回。對了,把風和先生寫的所有情信也放進去,我要反複看,然後永生永世嘲笑你。

好啦,我真的要去哄睦兒睡了,下回再說。”

寫完信後,我將這幾張紙折好,塞入信封中,然後鎖到小木箱裡,藏到床底下。

若說之前的香茶包是算計,那麼這封信,確實是我七八分真心話了。

我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希望日後一切如意順遂,平安靜好。

……

*

四日後

數日的連陰雨總算停了,今兒放晴,日頭照了一整天,將地上的雨氣和黴氣一掃而光。在屋裡悶了這些天,我和四姐一起去花園子裡散散步,舒展舒展筋骨。

饒是已到傍晚,藏在柳樹裡的蟬仍拚命嘶鳴,夕陽的餘暉落在湖麵上,蕩起一圈一圈的小金鱗,甚是好看。

猶記得那日,孫家大太太偷偷跟蹤四姐來府裡,問都不問清楚,先給四姐扣個背夫偷漢的帽子,嘴裡不乾不淨地臭罵了通,後曉得我身份後,嚇得溺了,直言要過來給我陳情。

當晚,孫禦史就將他這妻子接走了。

其實我一直有些疑心,那日全城戒嚴,衛軍在街麵上來來往往盤查,怎麼會放大太太一行人靠近我的府邸?

據說孫禦史回去後,先是將跟大太太去的下人們狠狠打了頓,隨後找了人牙子來,甭管這些下人是管事,還是哪個少爺的通房丫頭爹媽,通通拿了身契遠遠賣掉,至於賣去哪兒了,誰也不知道。

那兩個兒媳,長媳素日裡抓尖賣乖,已經差人通知她娘家把人領回去,孫家不要了;老二媳婦念著那日極力勸阻大太太,罰跪祖先三日。

而大太太呢,孫禦史倒是沒怎麼處置。

可孫家的耆老卻屢屢進言,說大太太口出狂言,辱罵了元妃娘娘,娘娘寬宏大量不計較,可大太太素日裡為了貼補娘家,私放印子錢,又嫉恨有孕姨娘,早都犯了七出之條,讓她回利州老家罷。

大太太的兩個兒子聽見這話,雖不敢鬨,可也想出了刁鑽的主意,逮住回家取書的禮哥兒,這兩個做官的嫡子居然當眾給禮哥兒下跪,隻求放過他們母親一條生路,說母親上了年紀,若這般被休棄,那肯定是活不成了的。

孫家大房聽說了這宗事,很是不滿,他們到現在還記得當年我姑母慧貴妃謀害他女兒的事,言語間頗有抱怨,要麼譏諷四姐小人得誌,不日就要報複他家,要麼罵孫禦史無情無義,竟想休棄跟了他三十幾年的發妻。更譏諷孫家就要沒落了,陰盛陽衰,眼看著就要西風壓倒東風,由旁人做主了。

一時間,孫府竟亂成一團,又成了眾人口中的笑柄,還有與他家有仇的人家,暗地裡煽風點火,說今兒敢羞辱娘娘皇子,怕是明兒就要在宮門口撒尿了。

這時候,四姐回去了趟,差人去大兒媳婦娘家,把人接了回來,又去祠堂,扶起了二兒媳婦,更直接對孫府闔族耆老說,嫡庶尊卑有彆,妾並不敢有坐正室之念,況且娘娘寬宏大量,念大太太糊塗不知情,不與她計較,賞了她一尊彌勒佛,讓她供奉著,日後多多積德行善。一家子骨肉,何必鬨得這樣難看,惹人笑話,從前怎麼過,今後就怎麼過。

眼看著孫府要變天換主母,父子兄弟走向不和時,這事忽然就給息住了。

……

晚風徐來,吹得人渾身舒暢。

我讓人往柳樹下搬了兩張椅子,和四姐兩個一齊坐到湖邊,賞夕陽下的幽幽碧荷,看鴛鴦成雙結對遊在湖麵上。

我接過雲雀遞來的杏皮飲,喝了口,斜眼看向四姐,笑道:“你也喝些,酸酸甜甜的解膩。”

“我又不害口,喝那個做甚。”

四姐輕搖著檀木團扇,用帕子擦脖頸裡的香汗。

“姐,你真不願做正妻?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我皺起眉,不由得歎了口氣:“你既不願離開他家,好歹也給自己謀個身份啊。”

“嗨,我也不稀得當他的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