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二十三兩四錢(2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0240 字 4個月前

“張大人。”

八弟猛地打斷張達齊的話,他歪著頭,隱在袖中的拳頭緊緊攥住,臉上的肉在抽搐,癡愣愣地問:“我姐以前教過,人和人、人和事、事和事得分清,草民糊塗,鬥膽問大人一句,您可曾分得清?張伯父尚且有孝子賢孫守靈上香,草民有個姐姐,她死的時候剛十六歲,是草民給她收的屍。”

張達齊登時怔住,嘴半張著,一時竟無法應對,他垂眸,眼珠左右轉了番,手抓住兒子的胳膊,歎了口氣,一條腿已經跪了下去。

誰知就在此時,八弟將他扶了起來,這傻子死死地禁錮住張達齊的兩條胳膊,什麼話都不說,隻是盯住張達齊的臉不放。

張達齊仿佛被八弟看毛了、心虛了,扭過臉,淚潸然而至。

半晌,八弟鬆開張達齊的胳膊,往後退了數步。

他從懷裡掏出幾張銀票,放在台階上,又掏出個鼓囊囊的荷包,壓在銀票上,隨後抱拳,衝張府裡頭行了儒禮,顫聲道:“大人分不清,可草民分得清,逝者已去,草民什麼話都不說,隻願張家伯父早登極樂。銀票是當日老首輔送給草民,資助草民開書局的,荷包裡是二十三兩四錢,乃這十六年貴府接濟草民的銀子,悉數還上,從此兩不相欠,告辭了。”

說罷這話,八弟擰身就跑。

我呆住,愕然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我哽咽著往外看,瞧見張達齊這會兒怔怔地看著八弟遠去的背影,疲累地一笑,他彎腰,想要拾起那封銀票,誰知沒站穩,竟給跌坐在台階上。

這男人雙手捂在臉上,用力地揉搓,隨後仰頭看天空的那彎冷月,雙目含淚,淒然苦笑。

……

我沒再理會,忙讓侍衛趕車去追八弟。

馬車行到一處逼仄小巷口時,進不去,我便同四姐下車,讓人打了燈籠,疾步去追。

巷子又臟又黑,路也不好走,若不是有四姐和嬤嬤的攙扶,我都不知要跌倒多少次。

終於路行到儘頭,我們一行人停住了腳步。

朝前看去,八弟這會兒正蜷縮在牆角,一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此時哭得悲傷。

而四姐夫孫禦史則蹲在他跟前,柔聲安慰:“沒事了,你瞧你,都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怎麼還這麼衝動。也罷也罷,咱把銀子給了他們,不欠他們的情兒,快彆哭了,起來跟姐夫回家。”

我心裡疼得厲害,忙要上前去安撫八弟。

誰知四姐拉住我,她眼裡含淚,連連衝我擺手,難受得話都說不完整:“你、你就彆去了,仔細他傷著你。”

說罷這話,四姐小跑到八弟跟前,她也沒管地上是不是有牲口溺下的屎尿,跪坐下,從後麵環住八弟,將八弟攬到懷裡,用掌根揉著八弟的心口,哭著勸:“沒事了啊,麗華今兒能閉眼了,咱過兩日去給她掃墓去。你這樣,姐姐心裡不好受啊。”

“嗚~~”

八弟犯了那種病,俊臉扭曲得厲害,唇早都腫了起來,絕望地盯著四姐哭,想要說話,卻怎麼都說不出來,忽然,他手指向我,身子掙紮得更厲害了:“她、她……”

“不怕啊。”

四姐摩挲著牧言的胸,柔聲道:“那個是妍華,你忘了?她回來了。都過去了,你以後要聽話啊,彆一根筋擰住了就跑出去,你要是出事了,讓姐姐怎麼活啊。”

說到這兒,四姐用袖子將淚抹去,問孫禦史:“藥拿來了沒?”

“拿了。”

孫禦史忙從懷裡掏出個褐色瓷瓶,旋開塞子,往手心倒了幾顆藥。

他熟稔地捏開牧言的口,把藥強.塞,進去,又管侍衛要了個水囊,往八弟嘴裡送水:“來,把藥咽進去。”

……

立在一丈之外的我瞧見此,心簡直如刀子割般疼。

我不知道在我離開的這十幾年,四姐和孫禦史經曆了多少回這樣的事,又這樣給八弟喂了多少回藥。

因著他們的照顧,八弟這些年鮮少犯病,我隻看到兩回。

一次是上次我管李昭索要爵位,一次是今日張家落敗。

八弟經曆了家族強盛和落敗,他心裡有恐懼,有恨,也有自己的認知和選擇。

我長出了口氣,仰頭望月。

也不知哪裡落下滴雨,打在了我臉上。

麗華,牧言的病會好,對吧。

……

*

因八弟犯病,四姐和孫禦史兩個送八弟家去了。而我則一個人回府,等到家後,已經醜時了。聽乳娘說,睦兒一整日見不到我,哭鬨得厲害,嘴裡一直喊著娘親,後麵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累了一天,身上有出了汗,我便讓嬤嬤們燒了熱水,打算稍微擦洗下就睡。

誰知脫了衣裳,竟發現褻褲上有塊淡淡血跡。

我登時就慌了,忙讓人拿帕子來,在底下擦了遍,發現已經不出血了,登時鬆了口氣,安慰自己,許是白日裡勞累,加上憂思過度,這才動了胎氣。

原本我想宣太醫過來瞧瞧,可一尋思,若是鬨出了動靜,李昭少不得要趕出宮看我。

他已經夠累了,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於是,我讓雲雀偷偷將褻褲燒了,再去熬碗安胎藥,喝完就睡下了,誰知一閉眼,腦中要麼是勤政殿廢後爭議,要麼是八弟犯病,亂糟糟的,止不住地瞎想,一瞎想肚子就疼。

我是真不敢再這麼耗神了,左右睡不著,便讓雲雀將府裡養的小戲子宣來,讓這些丫頭們說會兒才子佳人的故事,再說會兒諧音笑話,試圖將不安的情緒轉移。

果然,情緒稍稍愉悅之後,肚子裡的兩個小魔星也不再鬨我,漸漸地安靜下來,正當我歪在床上,連連打瞌睡時,我瞧見屋裡的丫頭、嬤嬤們麵帶懼色,皆起身退下。

我心裡一咯噔,怎麼了?

我揉了下發酸的雙眼,往前瞧去,發現李昭不知什麼時候來了。

此時他仍穿著昨日那身玄色龍袍,雙手背後,端錚錚地立在西窗邊,渾身散發著股懾人的冷氣,不知透過紗窗在看什麼。

“你怎麼來了?”

我揉了下發疼的太陽穴,虛弱地問。

“來瞧瞧你。”

李昭轉身,笑著朝我大步行來,他勾了隻小圓凳,坐到床邊,盯著我瞧了半響,從懷裡掏出條粘了血的雪緞褻褲,輕輕放在床上,歎了口氣:“你出血了,雲雀不敢瞞,同秦嬤嬤商量了後差人進宮稟報了朕,朕放心不下你,緊趕慢趕地出宮來看你。”

“沒多大事。”

我搖頭一笑:“已經不流了,夏日裡蚊子多,咬得人身上都是包。興許是我撓破了腿,這才粘上的。”

“朕想也是。”

李昭鬆了口氣,坐到床邊,輕輕地將我按下去,他看上去很累,眼底發烏,仍強打著精神,從枕頭邊拿起團扇,幫我扇涼,柔聲道:“璋兒身子不適,朕這幾日得多陪陪他,你也體諒體諒朕,朕隻要得空就出來看你。”

我一怔。

他怎地忽然說這樣的話,難不成,他以為我刻意往褻褲上弄血,來引他出宮?,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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