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風雪不懼(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6722 字 4個月前

第156章--風雪不懼

陳硯鬆食指伸進茶中,蘸了點水,在?桌麵上寫出?“運、氣、勢”三個字,字體遒勁有力,入木三分,他抬頭,對我笑道:

“三年前?,妹子寫信問過鄙人,當時鄙人對你說,在?運勢沒?有起來前?,隻能耐心?等?待。”

說到這兒,陳硯鬆看向我懷裡的睦兒,笑道:“如今運、氣、勢皆起,且有萬馬奔騰之勢,可福兮禍所伏,同時危險也暗中醞釀。”

我忙問:“李璋?”

“對!”

老陳一把將那?三個字拂去,徒留滿桌的水漬。

“這小子的確讓人煩。”

我翻了個白眼,冷笑數聲:“隻是張氏式微,他仿佛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娘娘若真這麼覺得,那?又怎會?問草民呢?”

陳硯鬆狡黠一笑,接著道:“娘娘眼中,李璋興許渾身都是毛病,可這點不為人知的小問題放在?臣工和陛下眼裡,興許都算不上事兒,隻要多加規勸教導便可,鄙人問一句,若是站在?公允位置,娘娘可看到李璋優點和優勢?”

我皺眉細思?了片刻,即便心?裡不願承認,也得坦誠地?說出?來:

“他過去是嫡長子,在?陛下和先帝跟前?長了十四?年,深受寵愛重視,這種偏重不是忽然出?現個睦兒就?能一朝一夕改變的。”

我越來越冷靜,一條一條地?分析:“首先,陛下即便因為張氏對李璋有些?許看法,但李璋到底姓李,譬如陛下吧,當年他由張致庸扶持時,他們?是至親翁婿,好得跟鐵板一塊似的,一旦權臣觸及他的皇權,那?麼老泰山一夜間就?變成了外戚,眼都不眨地?下手除之。

勤政殿風波剛開始的時候,我冷眼瞧著李璋這小子著實涼薄,不敢為祖父母親求情?,裝病躲了過去,而今再細想想,不得不說這小子於利益上還是很能拎得清,他知道自己姓李,而不是姓張,且陛下今兒斥罵過他母親,我躲在?偏殿裡看得清清的,他順著陛下,坦誠自己母親的過錯,這份忍耐和小心?,在?他這樣的年紀算厲害得了。”

“不錯。”

陳硯鬆點點頭:“你可以罵他懦弱涼薄,但也可以誇他分得清利害局勢。”

我隻感覺心?裡一陣煩鬱憋悶,接著道:“其次,陛下五子,隻有二子長起,其餘三子能不能養大還未可知。”

陳硯鬆打了個響指,笑道:“這可說到點子上了。若三個孩子全都夭折,你的所有硬氣和謀算皆落空,那?就?如針掉入海裡,一點水花都激不起來。反觀李璋,出?身高貴,自小就?有極品文臣武將教授引導,且你信中也說過,他已經能在?勤政殿對政事侃侃而談了,還有一點很重要,為人君者,忌獨斷專行,這小子雖小錯不斷,但大事上能聽得進去袁文清的話,這就?很了不得了,而李鈺雖說絕頂聰明,可心?裡太有主意了。當時在?文薑驛,他若聽貴妃的話撤離,想來這會?兒也封王了,不至於被流放到洛陽。”

“妾身擔心?的就?在?這兒了。”

我將錦被全蓋在?睦兒身上,歎了口氣:“李璋這小子剛逢著母家巨變,性子彆扭些?正常,就?怕他以後會?將這些?彆扭全都按捺下去,能忍會?裝,那?到時候還有我兒子的立足之地?麼?更何況,我覺得傾張氏闔族之力保住的張達齊,絕不會?甘心?待在?象州,肯定?會?想法子到李璋跟前?。每每想到這些?,我就?擔憂的夜不能眠。”

“妹子看得透哪。”

陳硯鬆拊掌,笑道:“老哥在?來洛陽前?,先暗中去了趟象州,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什麼?”

我不禁身子前?傾,越發緊張。

“象州的張達齊,應該是假的。”

老陳手指點著桌麵,低聲獰笑。

“假的?”

我倒吸了口冷氣。

“不錯。”

老陳桃花眼微微眯住,皺眉道:“我這也是觀察數日後推測出?來的,起因是什麼呢,那?日我照常去跟蹤張達齊,發現他也照常抑鬱消沉,帶著隨從在?書鋪買書,他對攤主說隨便買本五經,可卻?拿起本《莊子》,一個世家大族的飽學之士,怎麼連莊子乃諸子這最簡單的常識都不知?還有,一個朝堂上謹言慎行的男人,一到酒樓,眼珠子直往美人胸前?那?二兩肉上瞟,他兒子在?旁邊大逆不道地?嗬斥他注意言行,正常麼?且前?兩日,老朽的心?腹千裡加急送來密信,象州潮熱多雨,張達齊與諸同僚外出?時不甚被山上的泥石流衝走,下落全無。”

金蟬脫殼?

我心?跳得極快:“那?如果象州那?位是假的,真的張達齊又去了哪兒?”

老陳曖昧一笑:“妹子你覺得呢?”

我定?了定?神:“如今最要緊的就?是李璋,張達齊必定?會?返回長安,暗中輔佐教養他唯一的希望,次重要的就?是為將來圖謀,他必定?會?把我和梅濂等?人的底細查個清楚,並且暗中布局,以待來日。”

“聰明!”

老陳點頭微笑,轉而愁雲滿麵,歎道:“鄙人這半年暗中派人四?處查訪,丹陽縣、曹縣甚至長安,都沒?有發現張達齊半點蹤影,是個了不起的人哪,想必來日此人必能再掀一場風雨。”

“煩死了!”

我氣道:“就?沒?有個法子一勞永逸麼。”

“有倒是有,不過陛下殺李璋叫廢,你殺李璋叫逆,你兒子殺李璋叫奪。”

陳硯鬆嘿然笑道:“你也彆急,你還是很占優勢的。他們?在?隱忍固權,你也要抓緊時間把三個孩子平安撫養長大,到時候若你的兒子更強,那?李璋才連站得地?方都沒?有,還是那?句話,孩子養大,你才有爭的希望,若養不大,你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心?裡已經穩了很多,笑道:“多謝大哥指點,妍華已經分清主次了。敢問大哥,妍華除了這點,還需注意什麼?”

“貴妃和李鈺。”

老陳脫口而出?:“貴妃得罪不得,不過瞧著如今這局麵,你兒子由貴妃表哥教養,你和貴妃的利益還是一致的,她是個聰明人,在?儲君未確立的情?況下,不會?站任何一方。而李鈺嘛,這小子也學乖了,待在?洛陽這個安全之地?,猶記得漢朝景帝問栗姬,待他百年之後,栗姬你會?不會?照顧他的後妃子女?栗姬心?胸狹窄,並不願看顧景帝的女人孩子,後被景帝廢棄。

妹子你如今是元妃,心?寬些?沒?壞處,張家以巫蠱陷害李鈺母親,他心?裡絕不可能與李璋和好,若是睦兒三兄弟與這個哥哥要好,把齊王排除在?外,豈不是更顯得李璋無手足之情??”

我轉動無名指上戴著的紅寶石戒指,點頭微笑:“陳爺說得在?理。”

正在?此時,昏迷的雲雀

嘴裡發出?哼唧聲,瞧著似乎要醒。

我和老陳不約而同地?停口,結束這場談話。

銅鍋裡的炭火已然熄滅,魚湯凝結了層暗紅色的油脂,紅泥小火爐上的茶壺也逐漸溫了下來。

此時,陳硯鬆往臉上抹了些?淡黃色秘藥膏子,隨後將那?張人.皮麵具敷在?臉上,沒?一會?兒,他又變成了那?個呆板木納、唯唯諾諾的項伯,他起身衝我打了個千兒,隨後躬身走到船頭,將畫舫往岸邊劃。

我抬眸,看向一旁坐著的杜朝義。

杜老花白的頭發被雪風吹得散亂,他手指如飛,撫琴越來越快,“錚”地?一聲,過於緊繃的琴弦終於攔腰而斷。

杜老雙手發顫,木然地?仰頭看我,忽而老淚縱橫,手抓住案桌一角,掙紮下跪,怨恨地?剜了眼陳硯鬆,頭杵下,聲音蒼涼而痛苦:

“罪臣為人誆騙,傷了娘娘鳳體,實在?是無顏再見?娘娘和皇子,罪臣不敢奢望娘娘的原諒!”

杜朝義一時間老淚縱橫,痛哭流涕:“罪臣報應來了,臟器受損,原也隻剩兩三年的壽,今日聽見?娘娘的話,越發覺得自己糊塗,罪臣不日將服毒自儘,給?娘娘賠罪。”

我冷眼看向杜朝義。

這老東西口口聲聲說被人誆騙,可他若沒?有存了家族和子孫前?程的貪念,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給?我下毒?敢狠心?把自己的命搭上布局?

若真後悔,他早都像雲雀那?樣自儘過不止一次了。

“您這是說的哪兒的話。”

我忙雙手扶起杜老,柔聲笑道:“您始終是妍華的大恩人,若沒?有您當年妙手調理妾的身子,妾沒?有機會?懷孕;若不是您及時救治睦兒,睦兒早都被蠱毒侵害了;便是這回妾懷雙生子,也是您悉心?照料。”

“娘娘!”

杜朝義含淚,重重地?歎了口氣,用力打了自己一耳光。

我輕拍了拍杜老的胳膊,讓他莫要如此自責。

最後,我垂眸看著懷裡的兒子,歎道:“當年先帝將您逐出?長安,不許您再踏入長安一步。如今本宮覺得,先帝這般決斷實在?有他的一番道理。老爺子您是本宮的恩人,這份情?本宮到死都記得,不管原由為何,您確實設局謀算過本宮,差點害兩個皇子殤在?娘胎裡。”

我拳頭緊攥,朝前?瞧去,畫舫已經快靠岸。

我將衣襟整了整,勾唇淺笑:“還是按照先帝遺命辦吧,日後非陛下傳召,老爺子您不能回長安,本宮瞧著魚莊是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有山有水,您就?住這兒罷。您老一身的本事,也可以給?平頭老百姓瞧瞧病,為子孫積點陰德,這比倚仗後妃來得更實在?。”

……

*

天色將晚,我並沒?敢在?魚莊再多待,略微看了眼魚莊賬目後,便帶著兒子回長安去了。

下了整整兩日的雪終於停了,灰雲散開,傍晚的天空透著讓人舒服的藍,昏黃的日頭慢慢地?朝西山沉去。

馬車搖曳在?官道上,車輪碾過雪,發出?咯吱咯吱之聲。

我懶懶地?窩在?厚軟的錦被裡,懷裡抱著手爐,怔怔地?看著睦兒坐在?腿邊玩。

饒是到現在?,我依舊沒?緩過神兒來,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我早應該知道,老陳這樣的梟雄怎會?這般慷慨大方,又是送我銀子,又是為我排憂解難,天下熙熙攘攘,利來利往,不過是在?我身上有所圖罷了。

雖說最後因雲雀的蘇醒,我們?的談話被迫中止,可我能清楚兩點。

其一,我以前?走的那?條“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和“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路依舊正確,而且日後我還得將重心?轉移在?撫養兒子們?長大上,對付李璋固然重要,但我不能本末倒置。

其二,不用我要求,老陳也會?主動為我做事的。畢竟他這個劣跡斑斑的商人需要一頂□□,恰巧,我是元妃。我雖不會?為他乾擾李昭收緊雲州的決策,但必要時,一兩句求情?還是可以有的。

且老陳也並非一無是處,他確實做局幫我走出?困境,也用“巧合”把所有人都套進去了,還有就?是他查出?張達齊的金蟬脫殼,這在?將來確實是個問題哪。

再一個,我也得提防住李鈺,過兩年在?李昭跟前?嘀咕幾句,把他弄回長安。彆到時候我和李璋鬥的兩敗俱傷,他中間占了便宜。

……

那?兩個老瘋子心?思?不純,可我知道,雲雀這傻姑娘是真的一心?一意為我著想的,她脖子和腕子的傷痕至今可見?,所以我也沒?打算跟她秋後算賬,誰知這丫頭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同我說,她過後會?找個機會?“誤傷”脖子,佯裝傷了喉管,今後十年不會?開口說一個字,死都要替我將這事爛在?肚子了,以此贖罪。

何苦呢。

正在?胡思?亂想間,我忽然瞧見?兒子正在?撕扯紙玩兒。

我一驚,為了不惹旁人起疑,杜老今兒約我去湖心?見?麵,是打著品嘗藥膳的名頭,所以臨彆時,杜老還真給?我奉上本他和廚子一塊研製出?的膳譜。

“彆扯了。”

我忙將那?摞麻黃紙從睦兒手中奪走,安放包袱裡。

“我要玩嘛。”

睦兒掙紮著要搶。

“那?個不能玩!”

我板起臉,一把將他攬在?懷裡。

素日裡,為了訓練他的記性和打他五經的底子,我也開始翻起書來,隻要逮著空兒就?給?他教,如此日積月累,必有所進益。

“小木頭,娘考考你哈。”

我抱著兒子輕輕搖,柔聲哄:“若是答對了,今晚回府後,娘帶你打雪仗。《春秋》有哪“三傳”?”

睦兒一聽見?打雪仗,立馬來了精神,拍著手脫口而出?:“《左傳》《公羊》《榖梁》!”

“小木頭真聰明哪!”

我親了口睦兒的小臉蛋兒。

倒不是我誇自己兒子,我兒真真聰慧過人,不論給?他教什麼,一遍就?過。

“那?娘再問你,“小時不識月”後麵那?句詩是什麼來著?娘親昨天才教過你的。”

“忘記啦。”

睦兒撥浪鼓似的搖頭。

我知道他在?裝,挑眉一笑:“呀,那?你待會?兒可玩不了雪雪啦。”

“是、是……”

睦兒急了,忙背道:“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娘親大騙子,說話不算數。”

“哎呦。”

我被他逗樂了:“你還會?作打油詩了,行行行,

待會?兒娘就?帶你堆個大大的雪人。”

在?教養孩子方麵,我對睦兒從來都是說到做到,不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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