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相媚好(下)(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2979 字 4個月前

第168章--相媚好(下)

從道觀出來後, 我就上馬車,往麗人行總鋪走去。

過年,天逐漸暖許多, 今兒風和日麗,碧空中漂浮著幾抹輕雲, 觀裡的香彌漫在周遭。

我是從觀的偏門出來的。

馬車吱悠悠搖曳在路上,前後皆有身著便裝的侍衛守護, 掀開車簾往外瞧, 正門外頭烏泱泱等好些仆人侍從。

不同等次的馬車就有二十幾輛,稍年長的仆婦正在說笑, 各管事們支使著小廝們清掃道路,年輕丫頭們則臂挎著包袱, 三五一夥兒, 蹲在小攤跟前挑揀福袋,這還隻是三四等的仆人, 正經伺候主子的丫頭嬤嬤此時在觀裡, 侍奉著四姐等人用齋飯。

我不由得感慨,二十多年前, 我高家也算首屈一指的高門顯貴, 族中為官者甚眾, 宮裡還有位得寵的貴妃,可也比不上如今煊赫繁盛。

越是在高處,我就越心驚膽戰, 每一步都得算計準走。

想到此,我不禁眉頭深鎖,懶懶地靠在車壁上,輕歎了口氣。

一旁跪坐著的雲雀瞧見我這般, 將手爐捧上來,笑著衝我打手語:娘娘何必如此焦心?齊王根本比不上咱們小木頭,奴也不知他如今還蹦躂什麼,又是修佛經,又是結交文武官員,他難道不清楚,自己一點指望都沒有?

我笑笑,輕撫在雲雀的發髻:“傻丫頭,人家可不一定這麼想。”

秦嬤嬤轉身從箱籠裡取出溫在熱水裡的茶,給我遞過來,她左右瞧了番,將車窗閉緊,壓低了聲音,對雲雀笑:“雲姑娘以後可不敢這樣輕敵,咱們倆都是宮裡出來的,便是沒見過,聽也聽多,自古立太子,哪個不是爭得頭破血流?贏家坐擁天下,輸家能有幾個善終?沒爭出個高低裡,誰都不會輕易言敗的。”

“正是呢。”

我抿了口茶,憂心忡忡:“張氏雖落敗,李璋如今瞧著也不如睦兒得寵,可說句難聽的,當年我被張素卿踩在泥裡十幾年不得翻身,後麵冒死回長安,渾身上下就隻有個破包袱,但如今不也翻起身來?所以不到最後,誰也不知贏家是誰,等著瞧吧,若是李璋上位,我和三個兒子先倒,緊接著高家、孫家、何家、朱家一個都彆跑,咱們得謹慎哪。”

驀地,我忽然想起方才秦嬤嬤同我耳語的那番話,輕聲問:“咱們的密探沒聽錯吧,公主和張韻微房裡……確實是男人聲?莫不是這兩個小丫頭胡亂玩鬨?”

秦嬤嬤細思片刻,皺眉:“密探報給老奴時,老奴也不敢相信,仔仔細細地問了她,她不敢進願真姑的院子,離得遠,聽得也不怎麼真切,說像男人的咳嗽聲。老奴覺得,寧可信其有,若真聽錯那無事,若裡麵真有個男人……”

“那就麻煩了。”

我拳頭不禁攥住,不知不覺,指尖竟輕輕嵌入掌心的肉裡。

蘿茵偷情我並不關心,我關心的是憑空出現在張韻微屋裡的男人是誰?他怎麼混過我和李昭的眼線進去的?這十年間,李昭從未放棄搜尋張達齊的下落,齊王府、澄心觀、海家甚至我府上,都是暗衛集中監視的地方,也是邪了門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因著李璋私養了蘇才人,又和張韻微不清不楚的,所以,那外室的府宅和澄心觀每隔段時日就要搜檢一通,看有沒有什麼密室和暗的,可也是什麼都沒查出來,乾乾淨淨的。

有時候,李昭也會自嘲自己的疑心病,興許張達齊早都死呢,否則羽林暗衛在長安和天下踏踏實實地查了這麼多年,怎麼什麼都找不見?何必如此緊張。

漸漸地,他放鬆了警惕,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施行新政和睦兒的教養上。

可我不這麼認為。

在年輕時,老陳曾教過我一招,如果要確定一個人死了,最好把他的頭割下來。所以,在沒有見到張達齊屍體前,我一直假設這個人是活著的,而且就隱在長安的某處,興許早都和齊王接觸。

若是張韻微屋裡真能憑空出現個男人,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在那個屋子裡有暗衛和密探找不到的暗?李璋每月都去找張韻微尋歡作樂,那會不會他與張達齊在密中相見,共謀什麼?

瞧瞧吧,如今的齊王真是越來越像他舅舅,明麵上是溫文爾雅的君子,修佛經美化自己的名聲,可暗地裡算計睦兒,拉攏官員。

越想越心驚,正在我煩躁間,馬車忽然停。

外頭傳來一陣吵雜聲,緊接著就侍衛憤怒嗬斥聲也響起。

“外頭怎麼?”

秦嬤嬤和雲雀下意識護住我,揚聲問。

“回夫人,是個倒夜香的漢子尋事呢。”

侍衛的聲音甕聲甕氣傳來:“按規定,倒夜香的人不許白日遊走在街上,這漢子昨晚喝多,忘記推車出城,如今急著趕路,好巧不巧地一頭撞在開路侍衛身上,屎尿流一地,臟臭不堪,這漢子酒勁兒還盛,正撒爬打滾,竟說是咱們故意欺負他,這樣的潑皮無賴就是欠打。”

我聽了這話,將車窗推開。

果然瞧見前頭已經聚不少人,而惡臭味兒一簇簇傳來,讓人發嘔。此時地上做個乾瘦黝黑的漢子,瞧著四十許歲,油膩稀疏的頭發隨意用布條紮在頭頂,樣貌平平,雙眼猩紅,一臉的酒氣,這樣乾冷的天,他穿著單薄的衣衫,腳上蹬著雙草鞋,大腳趾露在外頭,指甲縫裡全是黑泥,是個窮苦之人。

這男人坐在屎尿上,衝周遭的百姓哭號,撒酒瘋:“沒天,天子腳下,也不知是哪家官太太這樣大的威風,逼得人吃屎喝尿,還要打死我哩。”

人群中好似有認識這漢子的,捂住口鼻指責:“老朱頭,分明是你撞上人家小哥,倒撒起無賴,一身的酒味兒,鐵定昨晚上又在窯子裡把銀錢揮霍光,今兒專往人家富戶身上訛。”

又有人訕笑:“正是呢,長安城倒夜香的裡,就屬你刁鑽可惡,趕緊拾掇完夜香回去看著你老婆罷,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你這攤牛糞上,她遲早帶著孩子和人私奔。”

哄笑聲此起彼伏,那倒夜香的漢子被人羞辱,立馬站起要打架。

我嫌煩,隨手將無名指上的一隻金戒指褪下,扔到窗外,淡漠:“升鬥小民日子艱難,把這金戒指給那漢子,讓他莫要糾纏攔路,若是將官差招來,沒他好果子吃。”

沒多久,馬車再次吱呀吱呀地朝前行,周遭的喧鬨聲也漸漸止了。

忽然,我聽見一旁傳來那倒夜香男人沉厚洪亮的納福聲:“多謝夫人賞賜,您真比九天玄女娘娘還要善哩,小人願您長命百歲,多子多福。”

我搖頭笑笑,隔著車窗上的紗,順帶往外瞅眼。

那漢子此時站在路一旁,手裡攥著枚金戒指,高興得眉眼俱笑,連連衝我作揖行禮。

我沒再會,讓雲雀點一爐瑤英香,驅驅味道。

……

約莫行小半個時辰,就到麗人行總鋪的那條街頭了。

離得老遠就能瞧見,鋪子外麵站二十多個手持棍棒的護衛,來回巡視,不許任何人靠近,不論是誰,若是想過去,隻能從另一條街繞。

我吩咐護衛將馬車趕入麗人行的後大門,輕車熟路地進招待蘿茵的隔間。

隔間不甚大,隻放了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是燕嬌幾年前提出來,原是想暗中考察鋪子裡的管事和夥計們有無用心接待貴客,年底根據考績,發放額外的賞銀,沒想到今兒竟有這麼個用處。

我坐到椅子上後,秦嬤嬤立馬將貼牆擺放一尊佛龕挪開,登時就露出巴掌大小的空隙,正巧能看到牆後貴客間的光景。

貴客間是專門接待高門貴婦的,故而布置得闊氣輝煌,地上鋪了厚軟的織金毯,所用器具皆是紅木,更衣內室外立著個一人高的木屏風,上頭請名家畫了《簪花仕女圖》,桌上擺著西洋鐘和名貴的血珊瑚擺件,漆盒中是精致香甜的糕點,茶具都是一用一換的定窯瓷杯。

此時,貴客間裡有不少年輕貌美的婦人。

最上首端坐著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江城公主蘿茵,這丫頭穿了身銀紅雪緞襖裙,頭上戴著昭君套,化精致的酒暈妝,秋水眸子含情溢彩,十分光彩照人,懷裡還抱著隻通身雪白的貓,她唇角眉梢含著股子高傲,隻將注意集中在摩挲小貓上,並不睬旁人。

而在公主跟前坐著個二十幾歲的美人,正是張韻微。這丫頭如今已經張開,身段窈窕,肌膚白膩如瓷,眉毛細長,杏眼櫻唇,薄薄施了一層粉黛,頭上戴著女道士的蓮花冠,身上穿著水田衣,襟口是的扣子是數十粒小珍珠做成的,耳上戴著對海珠耳環。

她的容貌不是頂美的,可就是很耐看,身上有股子書卷氣,給人種清冷的距離感,可偏偏眉眼溫婉,舉止輕柔,又給人中舒服親近之感,怨不得齊王經常去尋她,我要是個男人,我也喜歡這樣的姑娘。

立在蘿茵和韻微跟前的,是燕嬌。

多年來的商海沉浮,使得燕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幾歲,她梳婦人的發誓,頭上戴著支碧玉簪,因著給女兒哺乳,她豐滿了不少,身上穿著鵝黃對襟小襖,領子是風毛出得極好的紫貂皮,眼裡透著股熱切和厲害。

此時,燕嬌親手捧著個琉璃盤,給蘿茵屈膝見一禮,笑:“這是嶺南快馬加鞭運回來的香提,是葡萄的一種,香甜可口,有股子茉莉味兒,便是宮裡都吃不到,公主嘗嘗?”

蘿茵淡淡地掃了眼果子,臉上並未有任何表情。

燕嬌將果盤放下,讓人端進來數十瓶大小不一的瓷罐,她彎著腰,耐心給公主介紹:“若不是好東西,賤妾可萬不敢捧到您跟前兒,賤妾今兒給您準備麗人行賣十多年的護膚潤體膏子,在長安城貴婦中的口碑自不必講,這不,又斷貨,黑市上倒也有,翻了好幾倍的賣。

除此之外,賤妾特特給您奉上新出的好東西,名喚“相媚好”,這裡頭額外添加依蘭花油、杏仁油,若是配以按摩手法,不僅能讓身上的肌膚白嫩得如同剝了殼兒的雞蛋,更重要的,還能使那兒更豐滿柔軟……”

“行行。”

蘿茵不耐煩地打斷燕嬌的話,淡漠:“什麼豐滿柔軟,這樣的話居然敢在本宮跟前大剌剌地說出來。”

“賤妾失儀。”

燕嬌趕忙屈膝致歉,態度謙卑至極。

誰知就在此時,蘿茵眉頭忽然蹙起,盯著燕嬌袖口的一塊胭脂漬:“這是什麼?你出來侍奉本宮,難道不換件乾淨衣裳?”

“賤妾失儀。”

燕嬌先行禮告罪,然後才翻起袖子看,笑:“原是賤妾的女兒頑皮,玩弄胭脂膏子時不當心弄在賤妾的袖子上。”

“小小嬰孩就喜歡調脂弄粉,可見是娘胎裡帶來的毛病。”

蘿茵上下打量著燕嬌,唇角浮起抹輕蔑的笑:“聽說你並未成婚就生出個女兒,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麼?是以前教坊司的恩客?得虧趙先生你名氣大,又和某位宮妃走得近,沒人敢治你的罪。隻是趙姑娘,你隻管生,卻絲毫沒有顧念女兒,一個沒有父親的女孩兒,將來誰敢娶她?你如今入了商籍,自身都難保,名聲也不好,如何給女兒一個體麵的將來?可見是個自私的。”

這一番話說得,燕嬌的眼皮生生跳了兩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