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山雨欲來(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3663 字 3個月前

第185章--山雨欲來

雷聲大作, 暴雨衝刷著這座死寂而又巍峨的宮殿,內外皆靜,所有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我坐在拔步床邊, 扭頭瞧去,李昭此時沉沉地躺在床上, 他臉色蒼白,額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睡得很不踏實, 也不知是不是下雨著涼了,他身上有些發燙, 薄唇略微發紫,一直在微顫, 口中發出輕弱的痛吟聲。

由莫太醫悉心醫治, 他的呼吸已不似最初那樣粗重,漸漸平緩下來, 太醫說他氣急攻心, 加之著涼發燒,不打緊的, 可他已經昏迷了一個時辰, 怎麼還不蘇醒。

略掃了眼, 睦兒和李鈺此時跪在底下,胡馬、蔡居等宮人皆屏聲斂氣,侍奉在一旁, 大屏風外數個黑影聳動,正是六部閣臣和各台、院的重臣,所有人都在等著聖躬安的消息。

我心裡亂了、怕了。

我知道作為皇後,現在最該鎮靜, 可……

當年我還是梅濂的妻子,聽聞梅濂被官差拿走,我沒有亂,我第一時間拿出所有積蓄去打探消息,救人,更想好若是梅濂出不來,我的退路在哪裡。

而如今呢,我發現自己真的越活越倒退了,都四十二的人了,好歹商海摸爬滾打,好歹伴君如伴虎這麼久,怎麼還會亂、怎麼這麼難受、怎麼靜不下來。

在我印象裡,李昭從來都是打不倒的,有他在,我就感覺踏實、什麼都不怕,他怎麼會忽然昏迷不醒?

我忽然想起當年生雙生子時的事了,我血崩垂死,他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如今對調過來,原來,焦心竟是這樣的折磨人。

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身子探過去,看著他清雋溫潤的睡顏,想給他擦一下額上的汗,可手竟顫抖不已。

李昭,你可千萬彆出事,你若是去了,你留妍華一個人孤零零的怎麼辦。

這時,莫太醫端著藥碗,躬身走上前,跪到一旁恭敬道:“娘娘,該給陛下用湯藥了。”

我白了眼那碗冒著熱氣的湯藥,皺眉問胡馬:“杜院判呢?怎麼還沒來?”

胡馬忙道:“今兒杜院判休沐,是莫太醫上值,老奴已經第一時間派人去找杜太醫回宮,算算時辰,應該快到了,娘娘莫焦慮,注意您自個兒的身子哪。”

“再派人去看看。”

我催促了句。

正在這時,我聽見跟前傳來了聲動靜,我立馬扭頭看去,李昭醒了!

他臉色比剛才要好多了,難受地長出了口氣,胳膊顫巍巍地抬起,伸向我。

我立馬抓住他的手,淚如雨下:“我在呢。”

“彆哭。”

李昭虛弱一笑:“朕沒事。”

轉而,李昭眼珠滾動,掃了圈眾人,冷聲問:“那個孽障呢。”

這時,秉筆太監蔡居忙上前一步,躬身回話:“回稟陛下,鎮國公被看押在偏殿裡,梅尚書脫去官服,正跪在勤政殿外待罪。”

李昭眼皮生生跳了兩下,他掙紮著要坐起來。

我趕忙上前,半跪在床上,從後麵將他攙扶起來,給他背後墊了兩個軟枕。

“快喝藥吧。”

我讓莫太醫將藥呈上來,自己先喝了兩勺嘗了嘗冷熱,這才給李昭喂去。

許是熱藥下肚,他麵頰也紅潤了不少,人瞧著也精神了很多。

“爹爹,您如今感覺怎樣?”

睦兒這會兒雙眼通紅,跪著行到床邊,這麼倔強要強的孩子,此時也忍不住落淚了。

我心疼兒子,還似往常那樣,手輕撫摩他的頭。

哪知他猛地將我的手打開,仰頭直麵我,像是從未認識我一樣打量我,眼裡有種不可描摹的憤怒。

睦兒似想問我什麼,嘴張了好幾次都沒說出來。

我知道,梅鑒容和李璋在勤政殿的那番話還是刺激到他了。

“睦兒。”

我再次去抓兒子的胳膊。

誰料兒子又一次揮開我,我的手懸在空中,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睦兒盯著我,什麼話都不說,忽然就落淚了,隨後猛地站起,擰身就衝了出去。

在他心裡,母親一直是高貴的鳳凰,雖說一度家族落敗為婢,可也是乾乾淨淨的,他接受不了母親當過妓,更接受不了母親曾是梅濂的妻子。

“陛下,他、他……”胡馬擔心地直往後看,手緊緊攥住拂塵。

“你去瞧瞧罷。”

李昭歎了口氣。

“是。”

胡馬得到準許,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朕已無礙,先都下去吧。”

李昭揮了揮手,讓侍疾的宮人和閣臣都退下。

不多時,偌大的寢宮就隻剩我和李昭兩個人,我低著頭坐在床邊,默默垂淚,他哀聲歎氣,手輕輕地摩挲著我的背。

我再也忍不住,衝到他懷裡大哭。

他環抱住,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由著我宣泄。

因為揭破我那不堪的過去,他被氣得吐血昏迷,兒子雖說極力在勤政殿鎮住場麵,可還是……

良久,我顫聲問:“你說他,會不會恨我,以有我這種母親為恥。”

“怎麼會,你何錯之有啊。”

李昭用袖子幫我擦去淚,柔聲道:“去好好同他說,也不必再瞞他,他長大了,能懂你過去的苦。”

“我……”

我哽咽不已,仍在抵觸提起過去的不堪,可最終還是重重地點了下頭。

“改日同他說罷,我不放心你,得陪在你跟前。”

“朕沒事兒。”

李昭輕拍了下我的肩,笑道:“朕就是被那孽障氣狠了,當時覺著胃裡一陣絞痛,就吐了口血。現在吃了藥,睡了會兒,無礙了。”

他擔憂地看著我,柔聲道:“倒是你呀,朕真是怕你那個“病”又發作了,待會兒讓大福子送你回府,家去後好好休養,多喝點補藥。你放心,朕處理完李璋和梅鑒容等人後就回家,讓廚子做八寶燉鴨,朕好久沒吃,想吃了。”

“好。”

我整個人趴在他腿麵上,哭著應承。

……

疾風驟雨雖已過去,可天仍舊陰沉著。

青石地麵淨可鑒人,水窪裡飄散著各色花瓣,車輪碾壓過去,留了一路哀紅。

我坐在馬車裡,心腹秦嬤嬤和雲雀侍奉在側。

大抵哭了太久,眼睛有些酸疼,我的耳朵依舊發熱,勤政殿之事曆曆在目,十幾年前張素卿經曆過這麼一遭,如今也輪到我了。

逐漸冷靜下來後,我手指絞動著帕子,細思這裡邊的不對勁兒,福寶是從誰那裡得知我就是大娘如意的?他和李璋勾結,是發生在私通前還是後?李璋和梅鑒容今日鬨這麼一出,隻是為了阻止封後?給我和李昭、睦兒臉上抹黑?還是他還有什麼後招?

可事到如今,一切皆已成定局,睦兒今日在勤政殿狠狠掰回一城,反踩住李璋,他還能使出什麼把戲?

驀地,我心裡一咯噔,還有個張達齊沒影兒呢。

就在此時,我聽見外麵傳來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我就聽見梅濂急躁驚慌的聲音響起。

“娘娘,皇後娘娘。”

梅濂跑到馬車跟前,手不住地拍打車壁。

“娘娘,臣真的不知那逆子勾結鎮國公,真的,臣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表,對您一直感恩戴德哪。”

我心裡隻覺得煩,本來早都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可今兒發生這麼一遭,猛地就讓我想起當年他削尖了腦袋逼我就範,讓我給他納妾,若是沒有劉玉兒,興許就不會發生今日之事,李昭和睦兒就不會因此受到牽連。

“你走。”

我冷冷地說了句。

略用餘光看了眼,梅濂這會兒狼狽不已,臂彎挎著官服,黑發早已被雨水浸濕,垂下來幾縷,因過度急躁,整張臉都扭曲的厲害。

正在此時,前麵行著的大福子駕馬過來。

大福子如今年過三十,依舊硬朗英俊,許是常年在外風吹日曬,皮膚稍顯黝黑,又許是掌控南鎮撫司,辦了許多大案要案,眸中含著些許狠辣冷冽。

大福子身著飛魚服,頭戴武官紗帽,手勒住韁繩,用繡春刀將梅濂從車壁上隔開,冷笑數聲:“尊卑有彆,還請梅大人自重。”

梅濂聞聲,身子猛地一顫,往後退了幾步,噗通一聲跪下,他從脖子裡掏出條紅繩,上麵赫然是一塊雕刻成如意雲紋的碧玉,這男人濁淚縱橫:“娘娘,請您一定要相信臣,臣真的不知此事啊。”

“尚書大人還是去陛下那裡跪吧。”

大福子垂眸,厭惡地瞪了眼梅濂,不屑地譏諷:“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尚書大人養的好兒子!”

說罷這話,大福子揚了下繡春刀,喝了聲:“咱們走!”

馬車重新行在寬拓的街麵上,衛軍身上的鎧甲發出嚓嚓刺耳聲。

我隻覺得心煩,肚子也悶悶的。

扭頭朝側邊看去,大福子騎在高頭大馬上,護在我身側,正如十多年前,他護著還是夫人的我。

“娘娘莫要憂心。”

大福子拇指摩了摩下巴的硬胡茬,方才的冷硬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