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我從不曾屈服於世間柔情(...)(2 / 2)

春去秋來,晏潮生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直到第一次給她淬心的藥,那一次她痛得近乎昏迷,他看了良久,捏開她咬破的唇,讓她咬自己。

“夫君,我沒事,不疼……”

她彆開頭,不願傷害他,輕輕的、安慰的聲音,有一瞬,令他的心窒悶,如同被一隻手攥緊。他抱著她,表情陰鬱沉冷。

許久不給他造夢的夢姬,如今又頻繁地給他造夢,讓他一遍遍看著族人慘死。看著那些人為他的降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晏潮生冷道:“你不必如此,我不會愛上她。”

夢姬說:“你最好這樣,永遠記住自己的身份。”

有一日鬼域刮著風,她靠在晏潮生懷裡,甜甜問他:“夫君,若有一日我們有了孩子,你想要小皇子還是小公主。”

他心裡猝不及防一疼,眸色陰鬱,沒有說話。晏潮生再明白不過,他們不可能有孩子,他也不會讓她有孩子,她本來……也不可能於他長長久久生活下去。

她在他懷裡,處處都暖,然而若取出徽靈之心,她就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那一夜他有些失控,抱緊了她,要了一遍又一遍。她原本還有些害羞的,後來被折騰得生了氣,他睡得不安穩,在夢裡重複:“我不在乎你,一點兒都不在乎你……”

醒來,發現她不見了,他衣服都顧不及穿好,赤著腳倉惶走出去,最後在長歡院子找到了她。

他聽見她和長歡說:“我最近幾日都不回去了,和你睡好不好。”

她想起什麼,有些後怕地小腿兒微顫的模樣,晏潮生心裡沉甸甸的情緒散去,微不可查升起幾分好笑。

最後他懶得和她廢話,把人扛了回去。惡劣之心忍也忍不住,故意嚇唬她,她又掙紮又踹,累得小臉通紅。

後來發現妖君故意耍她,氣得半日不和他說話。

他靜靜看了她許久,心裡升起細細密密的笑意,旋即伴隨的,是無儘的寒冷。

徽靈之心總有一日會淬煉完成。

他開始避開與小仙草相處,在外征戰的時日多了,還讓宿倫送她回去。她卻總在擎蒼山等他,一日複一日,一年複一年。

宿倫歎了口氣:“她不願走,說要陪著你,不怕鬼域苦寒,妖君,何不強送夫人回去。”

他沉默許久,說:“強送,她會哭。”

哭了他哄不住。

宿倫深深看他一眼,晏潮生卻久久沒有說話。晏潮生明明清楚意識到,自己對她越冷漠越好,可是總也邁不出那一步。

直到徽靈之心淬煉的最後一年,他整個人像籠罩了一層寒冰,在戰場瘋狂殺戮,幾乎令仙兵聽到名字就落荒而逃。

連伏珩都覺得他不對勁,他收了兵刃,決心快刀斬亂麻。

然而當晏潮生坐著赤鳶回去,她站在擎蒼山頂,燦爛衝他笑,他幾乎赤紅了眼,盯著她胸腔下那顆心臟,最後啞聲說:“回去吧。”

夢姬問:“為何還不動手?”

“還差最後一次淬煉。”他平靜地撒謊。

夢姬死死盯著他,當天晚上,再一次讓他體會到族人被煉獄火灼般的痛,他冷汗涔涔醒來,看著身邊的琉雙,驟然陰冷笑了。

第二日,他問宿倫:“有什麼法子可以逼走她。”

宿倫起初以為他開玩笑,便笑道:“讓女子心碎離開,不外乎移情彆戀。”

“好。”

恰逢宓楚向他求救,說忍不了風伏命的冷漠與殘暴。

晏潮生接回了宓楚,盯著那張與小仙草相似的臉,他皺緊了眉,幾乎想把這張臉從宓楚臉上揭下來。

如宿倫所料,計劃進行得很順利,琉雙最後傷心離開了。

與她解靈那日,他遠遠地,看著琉雙一點點走出自己的生命。指甲把掌心掐出血來,他自始至終,無動於衷看著。

宿倫問他:“陛下既然舍不得,為何不把她追回來。”

他笑了一聲,透著一股子狠意:“誰給你說,本君舍不得?”

宿倫噤聲。

*

伏珩說:“夫人在鬼域外,求道想見妖君,他們蒼藍好似出了事。”

他飲下杯中酒:“趕走她。”

“可是……夫人不願走。若她硬闖,屬下……”

晏潮生飲了一杯又一杯,幾乎吼道:“那就對她動手,還要本君教你嗎!”

伏珩連忙告退。

晏潮生望著跳動的燭台,酒打濕衣襟。他閉了閉眼,出門,也不看鬼域外的她,飛了很遠的路,冷冷俯瞰眾生,一抬手,燃儘整個蒼藍。

他身上黑氣層層疊疊,是滔天罪孽,而足下,是一片煉獄紅塵。

晏潮生握住手中碧綠的珠子。

這是她最後的生機,縱然沒有徽靈之心十分之一效果。

夢姬歇斯底裡:“你把她藏哪裡去了!你竟讓她逃了,你撒謊,你為了她撒謊,你忘記你的族人了嗎?這種珠子能頂什麼用!”

她化作厲鬼,就要向外追去,晏潮生死死禁錮著她,眉目冷然。

他冷冷地笑。

“你也配動她?”

一笑間,晏潮生身上魔氣森然,夢姬僵住,驟然淚下。

*

然而世事無常,晏潮生算無遺策,卻忘了琉雙願意為蒼藍舍生忘死。

她捏碎了那顆他發了瘋,入了魔,也要保住的徽靈之心,墮入滾滾紅塵。

那個清晨,他知道琉雙不想見自己,她撐傘在等著少幽。

烏篷船搖呀搖,她不知道少幽已經死了百年,同樣為了昆侖,化作綿延的靈脈。

晏潮生籠住一身魔氣,化作少幽模樣,想最後看看她。

她卻認出了他,連死,也不願死在他身邊。

她踉蹌著腳步離開,人間朝陽升起,他一身魔氣,看著水中麵無表情的自己,幾乎握不住碧綠的珠子。

*

晏潮生本是想要成全她的。

可最後當他跌跌撞撞,發了瘋似的趕過去,卻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人間一場春雨下得真大啊,他握不住她虛幻的手指,驟然吐出一口血來。

*

那些事,他已經遺忘許久了。

今日,鬼域下著雪。

長歡推開門進來,用冷冰冰的語調說:“院子裡的鳳凰樹再次枯死。”

他睜開眼,一語不發,揮了揮手,鳳凰樹再次變得生機蓬勃。長歡諷刺地看著他:“何必如此,妖君還記得她嗎?”

她?

他冷冷地想,不記得了。早在萬年前,他親自抽出自己情絲,將之封印那一刻,已經不記得她。他已然忘記了她的名字,也快忘記她的樣子。

如今相繇一族沉冤昭雪,妖族與鬼修,都能過上正常的日子。他作為八荒之主,一日複一日,守著空蕩蕩的大殿,做著應該做的事。

長歡見他冷淡神情,憤憤離開。

傍晚宿倫回來了,搖頭:“依舊沒尋到新的使人複生的魂器。”

晏潮生停筆,淡道:“那就彆尋了。”

宿倫望著他,許久說:“是。”一萬年過去,什麼辦法,晏潮生都試過了。但凡還有一線希望,也不至於無奈放棄。

“妖君可曾後悔?”

“悔?”晏潮生笑道,“本君從不後悔!”

宿倫鬆了口氣,抽出情絲那麼久,再多的不舍,也該放下了。如今四海升平,八荒之主晏潮生,被天下人愛戴,他會有更好的將來,徹底忘了那個人。

宿倫離開後,晏潮生踩著厚厚的積雪,回到了琉雙曾住過的院子。

回廊風鈴輕響,他垂眸笑了笑。

依稀有個模糊的影子,會從另一頭,跑入他的懷抱,喚他夫君。

當夜八荒天雷引動,紫雷密布整個鬼域,宿倫等人膽戰心驚看過去,隻看見銀色八足蛟龍在紫雷下奄奄一息。

晏潮生在陣法之中,強引天雷,蛇身化蛟需要萬年,蛟身化龍也要萬年。

那時候晏潮生離蛟身化龍,隻剩最後一步,便可成神。

他抽出情絲,本該無欲無求,可蛟龍的眼睛,溫柔地看著院子裡唯一的那棵樹,他把它保護得很好,縱然滾滾天雷下,它依舊毫發無損。

宿倫意識到,晏潮生並沒有在渡劫,銀龍拽著天雷,引它鞭笞自己全身,他願化灰燼,也要強破時空,逆了天道。

滾滾紫雷中,晏潮生記起很早以前。

那一年她初初嫁給他,重傷歸來,怕她發現難過,便一個人躲在其他宮殿療傷,她淚眼潸然,委屈站在門口,傻裡傻氣問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銀龍鱗片寸寸化作灰燼,晏潮生骨頭碎裂,神脈儘斷,大口大口吐著血。

卻依舊不忘溫柔地衝她笑:“要啊,彆哭。”

我從不曾屈服於世間柔情,你若哭了,我哄不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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