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娘就這麼噎在了那兒。
她半晌才反應過來。
……什麼跟什麼!
她的意思是請謝無寄去給她求,哪裡就讓她自己去了,還一路順風!
她不由惱起來,謝無寄是真聽不懂嗎?往日讀書時先生總說他有宿慧,怎麼連這樣的話也不明白?
李瑤娘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站在門邊好半天,也沒聽見裡麵還有彆的動靜。
她的手,漸漸摳得更緊。
謝無寄正在攬卷。手邊,放著那瓶傷藥。
他手上的傷已經好些了,血痕都覆上了一層薄薄細細的痂,繞著手背骨骼脈絡,一大片還是有些驚人。一雙如竹節般修長的手,因得不到好的護養,被描上了這樣恐怖臟汙的一截。
猶如青蠅點玉,白璧生瑕。
他自己並不以為意。
直到李瑤娘在門外叫了第二次:“……表哥。”
“請講。”
“府城太遠,我是女孩兒家,不便出門……大哥和小弟肯定不願意帶我去,他們嫌我麻煩。”李瑤娘低頭緊扣著門,原本是想對他說些好話。
可說著說著,多年來的習慣又讓她無法低下這個頭,語氣下意識地生硬起來:“你去幫我求一個。”
半晌,房內的謝無寄終於慢慢抬起眼來。
看上去,好像困惑了一下。
他隻當是李家姊妹又想了什麼招數折騰自己,也沒甚想說的,垂眼下去看書,說:“好。”
李瑤娘抓著門框。半晌過去,遲遲地咬住了下唇。
謝無寄這趟出門,卻沒受到任何阻攔。
他去向李家父母稟明,李夫人隻哆嗦了一下,最後將手扣住,緩緩問:“今日,便去嗎?”
“寅初啟程。”謝無寄眼也不抬,也沒有什麼一眼可見的情緒,看著還是那樣冷淡而恭敬,“去府城兩個時辰,正好趕上廟會。”
李夫人匆匆點點頭,鬆口氣,又問:“可有人接應你?”
謝無寄抬眼,對李夫人一反常態的反應也有些困惑。
而後,他展平眉心,和順說:“並無。”
李夫人彆開眼去,這才道:“好,好……那你早些休息。”
謝無寄告辭離開後,李老爺才從內室負手出來。
他沉下臉,半晌說:“珍娘剛走,隻說讓我們日後待他好些,不要再一犯再犯了,你怎麼想?”
“我們這麼些年對他所做……”李夫人顫顫巍巍,兩眼仿佛失了魂,慢慢說,“哪裡是及時收手,就能相抵的?”
李老爺沉默。
半晌,問:“大人今日的來信,你看了嗎?”
“看了。”李夫人麵色發白,“正是因為看了……才知道,咱們如今是不得不……”
李老爺一閉眼,想起自己那個遠房堂妹的囑托,還有那筆改變了自己後半生的金銀。
最後,想到這位大人多年的“關照”。
他長歎一口氣,閉眼道:“堂妹,無寄,不能怪我無情。隻是我還有兒女,如何能為你的孩子,便不顧我的孩子呢?”
須臾,他睜眼問:“信使還在嗎?我即刻修書一封。”
……
這一夜,注定是個無眠深夜。
到了寅初,謝無寄已經起身,吱呀關上了房門。
簷牙上棲著一輪曉月,灑下淡淡的光輝,使瓦片上猶如覆霜。
淡藍夜幕下,獨行的長影像牆際驚動的寒鴉。
隨著他離開的聲響,整個李府裡,許多人都慢慢睜開了眼,聽著外麵遠遠傳來的啼曉之聲。
鴉聲陣陣,這樣不吉。
謝無寄不知道,他這一離開,就再也沒能回來。
元蘇蘇在宅子裡待得也是煩心,索性趁著這天逢五的廟會,乘轎去方寸寺上香。
時逢深秋,杏道上早已黃葉凋零。日前才下過雨,路並不好走。
她是從留陽縣的侯府去的,正好把自己的行李家當也一並帶去了府城。南陽侯一家人礙眼,除了留下幾個人時刻盯著他們動向,元蘇蘇是半分也不想和他們同處一方水土。
近日來南陽侯世子韓祖恩倒是一直聽話地被父母關著,連房門也不能出一步,說是一定要關到元小姐原諒才能放出來。
聽說這廝在房裡日日咒罵哀嚎,說了好些難聽的話。
元蘇蘇聽完還笑,叫人把他的咒罵之語記錄下來,等到韓祖恩睡了,便讓人以新鮮狗血塗寫在他房中牆上,叫韓祖恩醒來時駭得險些失禁。
去府城的路上,素采把這事當笑話給她講:“那韓世子終於打算動作了,咱們派去的人今日回稟,他找人去吩咐了一番,不知道做下了什麼大計謀。”
元蘇蘇也聽笑了,隻說:“讓他來。”
轎子在寺外的巷口停下。
這一條街大約有幾裡長,沿著兩邊,擺下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攤子。
叫賣首飾珠花的,古董字畫的,吃喝小食、果乾蜜餞,乃至文房四寶、貓狗禽鳥,算命搖簽,應有儘有。再往裡些,還搭了戲棚子,容下許多百姓看雜耍熱鬨。*
每逢廟會,整個江淮府裡的百姓都往此處湧來,萬人空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