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2 / 2)

珠玉在握 晝夜疾馳 8977 字 6個月前

謝無寄幾乎已經失力,隻能蒼白著嘴唇,輕笑點點頭。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人一生所有境遇,大抵是好壞參半的。無瑕的名聲不一定就是好事,正如他如今的卑弱,也不一定是壞事。

安平街的一方小宅,何府。

何清寧每日晚間會讓仆童去稱二兩千裡脯,佐以小酌,而後在院中搖椅上讀書。

民間普通人家,讀書大都清早起,傍晚歇;隻他不同,他打黃昏時分才讀書,且一定要就二兩肉脯。

何家世代詩書,祖祖輩輩曆來以舉業為傲,為官者不知凡幾,雖無高官,卻也枝繁葉茂,根係壯大。

唯有在他父親那一輩上,遭了牽連,家族敗落。

父親死前,含恨抓住他的手,嗆著一口痰囑咐:“三代以後,還教科舉,不可不讀。何家血脈,延續在書。”

何清寧跪下答應,將父親葬了之後,收拾家當去學了幕業。

從此何家族老,便幾乎當族譜裡沒有這個人。

任誰提起,都勃然大怒。

幕業,被稱為“讀書人之退步”。

能以科舉考得功名的人,斷不會拉下臉麵,去“為虎作倀”。

即便賣文鬻字為生,也斷不肯入人內衙,做臟事。

隻是這世上有誌有才又無處可酬的士子太多了,入了幕業,如有作為,又聘金頗高;如遇良主,或還可青雲直上,翻雲覆雨。

因而幕業一道從來興盛,乃至成了“幕學”,有了“世家”。

何清寧拜在一位名幕門下。

他所學錢穀之學,和刑名之學一樣,是師爺裡頂重要的兩樣。

凡有衙門,主官大抵是讀書人出身,讀的是聖人文章,治世之道;於庶務卻不太通。治理一地事務,審案、征稅、公務、應酬,種種繁冗,豈是一人能攬。

因而專管錢糧稅收的;審案斷案的;擬寫奏章的;迎來送往的,都有專門的師爺去做。

何清寧從前在山下縣的衙門做錢穀師爺,一向也還兢兢業業。隻是那位知縣沒幾年便貪贓枉法,收押大獄。如不是他老師家替他運作,何清寧也逃不過一劫。

如今既已辭館,以他的人生履曆,隻怕是沒有東翁肯要這個幕賓。

他得了清閒,便租了一方小宅,日日小酌、品肉、讀書。

安平街的宅子小,家家戶戶門前是不掛匾的,他偏偏去弄了一塊門匾,在那窄窄的門上寫了一道:“何府”。

因沒了館穀,他和仆童兩人也囊中羞澀,日漸清貧。

仆童每日看他晚間燒燭看書,不由得怪罪:“先生還是白日看書的好,這燈燭耗費卻巨多,如何能支持下去?”

何清寧對他一向如子侄,隻自斟自酌著小酒,笑說:“書麼,就是要心上有誌氣供著。我沒有誌氣,便以火代心,替我來供。”

兩人說了幾句,卻聽得拍門聲。

何清寧笑言停下,歪在搖椅上放下小杯,努嘴說:“你去看看。”

仆童過去開了門,隻露一隻眼覷著。

片刻,驚訝道:“先生,你快來!外麵有好大的排場,請你呢!”

何清寧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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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了?”何清寧本是不敢相信,隻是對方來勢浩大,又以禮相請,一時不辨來意,才跟著上了轎。

他還以為是老師家日前為自己薦書的那家有了消息,來找他去做師爺的;可左看右看也不像,請他去做師爺,哪裡需要這樣的排場?

等他隨著轎子過來,在一間清幽的院子裡停下,被一群威武沉默的護衛送進去後,才看見了傷成這樣的謝無寄。

何清寧大駭,立刻提起袍角撲在他身邊,查他脈搏、氣息,又翻眼皮、舌頭,見氣息尚存,才抬起頭問。

主座上坐著一位小姐。

她衣著雍容,並不露麵,隻說:“何先生,請坐。”

身份有彆,何清寧隻得心急如焚地坐了下去。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平時曠達豁然,事事不以為意;入幕為賓,不過謀生之舉。

他這輩子沒有家族、妻子、兒女,學生便是他的血脈延續。

他看著這位金尊玉貴的千金,心中湧起萬般的無奈和茫然。

“剛才大夫已經替他上過藥,隻是體力不支暫時昏睡過去了,路上還和我說了好一陣話,活著的。”元蘇蘇抬抬手示意,“上茶。”

何清寧早已察覺到不對了。他學生謝無寄不過是個寄養舅舅家的孤兒,身份低微,時常受辱,因而心性堅忍……這,這,他怎麼認識的這樣身份的人物?

他模樣謙恭謹慎。

元蘇蘇看著,卻真是恍如隔世。

這兩位老師還在謝無寄身邊的時候,她隱約也是見過的。

在遊船上,他們同坐一桌,舉杯大笑,談風飲月,再喧嘩的人聲和絲竹管弦,也過耳不擾心。

當真是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後來,一個慘死,一個退隱……

她還記得聽到這位何先生被腰斬之時的情形。

身側,放著一摞祖輩親傳下來的書卷,人已分作兩截,散在地上,死不瞑目。

腸穿肚爛,隻是那血卻隻流了半邊,不知為何,竟是沒有流去染臟了那一摞書。

當時傳為奇談,元蘇蘇以為是如曆史怪聞一般的傳言,慘死的人一向都有些傳聞,以叫世人警醒害怕,心有敬畏。

可他……

元蘇蘇看了他一會兒,才淡淡說:“我與謝無寄是同盟,他既放心在我這裡養傷,就是他的投名狀,從今何先生也不必認我為外人。”

何清寧依然沒說話。

元蘇蘇喝了一口茶,蓋上茶盞,放出了一記重雷。

“他有一封信在府上吧?可知道是什麼?”

何清寧自然知道自己替謝無寄藏了一封極其重要的秘信,隻是他從沒看過,也並不知情。如今聽這位千金問起,知道她確是謝無寄十分信賴之人,也隻好拋下了疑慮,扶膝謹慎道:“不知。”

“你這位學生啊。”元蘇蘇歎了一口氣,“他是個皇子,你知道嗎?”

她清晰地看見了這位先生臉上的崩裂。,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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