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共犯 “生死相交,不得有叛。”……(2 / 2)

珠玉在握 晝夜疾馳 24207 字 5個月前

也證明了他的識人之能的確過人。

他被圈禁時,九皇子主理審查,將他身邊親近的人儘數收押拷問。

從清風霽月的文人、戰功無數的武將,到垂老昏聵的內侍、無法出聲的護衛。死傷無數,血流遍野,一時朝堂之上噤若寒蟬,心有戚戚。

可到最後,竟然沒有一人供出於謝無寄不利之言。

痛心疾首,泣血飲淚,聲聲含冤。

這成了震動朝野的一樁懸案。

從前人人豔羨大皇子手中能人如雲,富有四海。

那之後,便人人撼動,感佩三皇子麾下風骨拔群,至死也不改弦易轍。

在這上麵,元蘇蘇倒是很意外,並不知道謝無寄做下了什麼,能令他們這樣拚死護著。

隻知道既然如此,那不管是何清寧、靈山居士,還是黃家姐弟,都是可以放心大膽接觸的人。

黃玲拜下,道:“叩見皇子殿下。”

謝無寄隻靠著椅背,許久沒有出聲。

半晌,才道:“毋需,以皇子之禮對我。”

而後,他聽見她答是,以及一個少年悶悶的起坐行動之聲。

這都是他前世,如親生手足一般共同曆經萬難的人。

如今,他們因元蘇蘇的緣故,提前和他見了麵。

謝無寄有點不敢轉身。

他並未想到。

那鋪天蓋地的血色陰影,還猶如籠罩在他的眼前;厚重腥澀的血腥味,還在鼻尖未乾。

好像就在昨日,他才親眼看見了他們傷重垂危,苟延殘喘的模樣。

而今,卻已活生生地,疏遠而畏怯地站在這裡。

他從見到老師時,便覺得恍然。

隻是聽他們說話,並不自己應聲。

好像自己加入了其中,這夢境一樣的情形便會須臾消散,化作枯骨鋪地的現實。

他沒想到元蘇蘇甚至注意到了他身邊的黃玲和黃楊。

注意到了他的長姐,也還記得他對她說過,長姐是被人逼死的。

謝無寄像措手不及之間落入了一片水裡。

四下昏茫卻有熱意,無儘的水波源源不斷地湧來包裹,他看不見源頭,一片漆黑,隻睜著眼。

而後卻又忽然脫水而出,一切幻象消失。

就這樣什麼都回來了。

元蘇蘇在他背後說著,語氣平淡,將事情囑咐完:“……日後他去了安平街的宅子,有什麼事便找你們來告訴我。記得,千萬要小心。”

姐弟倆恭謹應下。

起身時,黃楊卻無端多看了謝無寄一眼。

退出門外去,黃玲關門。她轉頭看見黃楊還在望向裡麵,問:“你看什麼?”

黃楊悶聲沉默。

半晌,搖了搖頭。

他隻是覺得,這位皇子好像有些不同尋常的反應。隻是這反應也沒有惡意,他感覺不到危險,因而也不必要這樣警醒。

……

謝無寄要養傷,在這廂房裡住了兩日。

元蘇蘇也不管他,任他是看書還是作畫,隻消何清寧來時,把他叫過來共商大計即可。

她給巡鹽禦史的千金趙小姐去了消息,邀她出去遊湖。禮尚往來,趙小姐也下了帖,請她一起去巡按禦史府上參宴。

巡鹽禦史和巡按禦史都同出都察院。

從前在京中為官時,她的父親和巡按禦史也是同僚。

隻是趙大人出巡多年,位置不曾挪動,早已隱隱地成了江淮當地的地頭蛇。和早年京中的同僚,大約也是情分淡薄。

這些日子,他們慢慢地打聽了巡按禦史安大人的履曆。

這位安大人勇武剛直,最恨貪腐;不懼強權,也頗有手腕。

隻是因為過剛易折,從前在都察院中處處碰壁,得罪人不少,向來鬱鬱不得誌。

如今既好不容易奉了皇命出巡,自是摩拳擦掌要做出一番事業來的。

“此人不屑強權,雖對陛下十分儘忠感激,對其餘皇族,卻沒什麼好臉色。”何清寧翻著卷宗,思索道,“聽說他從前太過剛硬,不肯容情,得罪了九皇子府上的官員,被九皇子穿了不少小鞋,因而對大皇子,也不假辭色。”

“原來是個硬骨頭。”元蘇蘇讚道,“骨頭是硬的,就好辦,就怕他軟了。”

何清寧含笑:“善。”

“也怪不得。他對皇室如此避之不及,難怪來江淮之後,並不想邀我去府上坐坐。”元蘇蘇翻著另一本書,“我還得借趙小姐的名頭,去見上這一麵。”

謝無寄坐在另一側,手裡執書,安靜迎窗閱覽,隻聽他們講,並不說話。

隻在稍後,素采突然來報:“小姐,大殿下的人來了消息,說那匪徒招了。”

三人轉過頭去,問:“招的什麼?”

素采回稟:“說是一位富家公子托下巨資,令這夥流亡匪盜到方寸寺,劫下一位小姐,軟禁在城外一間院子裡;等三日後,他自會遣人來找,付上餘下金銀。”

這個結果不出意料,謝璩果然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知道也追查不出他什麼,元蘇蘇也不遺憾,隻是聽完這話,才問:“富家公子?”

素采點頭,小心道:“婢子也想著是他。”

元蘇蘇將手裡的珠串丟在小幾上,清脆的一下,隨後笑了一聲。

“我卻不想他還真有幾分膽子,勾結匪徒,劫我車轎。”她的聲音微微冷下去,依然在不以為意地笑,“他韓祖恩,有幾條命夠死的?”

安靜看書的謝無寄,須臾抬了抬眼。

素采也道:“小姐,今日正好是第三日,不如我們親將他拿下斬殺。”

“帶上我的匕首。”

元蘇蘇已經扔下書起身,大步出去。

還沒走到門邊,謝無寄便在背後輕聲叫她:“元小姐。”

元蘇蘇側頭,聽見他說:“既是罪魁禍首,我想和元小姐一同去看看。”

元蘇蘇皺了皺眉。

片刻道:“隨你。”

她走出去,何清寧還不知何故,轉頭看了看謝無寄,問:“這是?”

“韓祖恩,是南陽侯府世子。”謝無寄垂下眼睛,將書合好,整理整齊,放在一旁,“南陽侯是元夫人的遠房表兄,與元公爺素來交好。”

何清寧有些不解了,“既是仗著元家的勢,這什麼狗屁世子又怎會這樣蠢笨,勾結匪盜劫持元小姐?”

“管他圖什麼。”謝無寄語氣平和,道,“真有心要害她也好,自導自演英雄救美也好,都得殺。”

何清寧眨了眨眼。

片刻,他將話咽下,默默地坐了回去。

等謝無寄的輪椅推出去後,他才放下手裡的卷軸,默默又回頭看了一眼。

元小姐殺伐果斷也就罷了。

怎麼感覺他這個好學生……也有點、嗯,報恩心切的意思呢?

元蘇蘇其實也並不是很想現在親手殺人。

她不是武夫,也並非劊子手,生來便沒怎麼見過血,也沒見過那麼多人命折在自己手裡。

她雖然不怕殺人,也並不至於會留下心理陰影,可這到底也不是一件多值得高興的事。

短短幾天內,梅開兩度。

元蘇蘇來路上沉沉地想著要紮哪裡。

想好了,就是脖子。

等下隻叫人把韓祖恩一捆,她閉著眼睛往他脖子上一割,此事便了。

實在不想看人臨死前扭曲痙攣、噴血掙紮的樣子。

不過她兩輩子加起來,見過最恐怖的場景,還是那次宮變。

連一向膽子大的她,有時回想起來,也會在夢中驚醒。

死人,太多死人了。

謝無寄領著親衛,從宮門口一路殺進來。

刀劍上,滴瀝著鮮紅發黑的血;宮道上,屍首殘肢堆疊如山。

後來那條漫長的宮道被清洗封禁,再無人去過,成了一處禁忌的埋骨之地。

也有宮人私下,心驚膽戰地稱其為“殺人道”。

她不知道謝無寄是怎麼能麵不改色地從那大道中央走過去的。

元蘇蘇撫了撫胸口,將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和斷肢從腦海裡撇出去。

最後,冒出了謝無寄那張謙恭的臉。

元蘇蘇扶額。

謝無寄可以心狠手辣,可以狡詐多端,但她絕對不會讓他再成為一個屠刀在手的人。

這殺人的刀,拿起來可就再也放不下了。

她不敢保證謝無寄能像自己一樣控製得住少殺人,得好好盯著。

好在,謝無寄現在還算聽話。

城外的這方小院並不大,也稱不上精致。大體看來,不過和山上那些庵堂無異,隻是又搭了些瓜棚,佯作農家小院,並不顯眼。

護衛們在四處隱匿起來,元蘇蘇帶著素采,和謝無寄在屋中等著。

沒等一會兒,便聽見護衛說抓住了人。

韓祖恩被扭著進來,早已是驚恐地大叫:“你們乾什麼?我是侯府的世子,你們作何攔我?”

林護衛冷笑:“區區世子又算什麼?死在我們小姐手上,是你高攀。”

韓祖恩越發叫得聲嘶力竭。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這可是一幫從東南沿海流竄回來的匪盜啊!這可是要財不要命,搶紅了眼的窮凶極惡之徒啊!

他許了那樣多金銀,怎麼還不能教訓這個元小姐,報他的仇!

他還等著來這裡看元蘇蘇奄奄一息的樣子呢!元家護衛才多少人,怎麼能——

元蘇蘇道:“素采,你們出去。”

林護衛點頭,把韓祖恩綁在了房中。

那把匕首放在桌上。

元蘇蘇端袖站著,問:“你從哪勾結上的那幫匪徒?”

韓祖恩隻叫罵著不回答。

元蘇蘇把匕首拿起來,幾步抵在他脖頸上。

韓祖恩一下子消聲了。

他不敢再叫罵,不代表他就真的慫了。

他心裡早拿捏清楚了,元蘇蘇看著下手狠,實際上根本不會真殺了他。要是真想動手,那日在院子裡就該殺了。

她問他,是還留了餘地,畢竟他是侯府世子,有封爵的,死了可是一件大事,說不定陛下也要追問的!

韓祖恩就仗著這股氣,不服輸地抬著下巴。

“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元蘇蘇平靜地道,“你認識九皇子嗎?”

韓祖恩緊閉著嘴。

元蘇蘇的耐心很有限,她已經不想跟這個韓祖恩耗下去了,隻是他死了之後這些問題再要查證,便要複雜很多,不如趁著這次一口氣問出來。

“南陽侯,接近我爹的目的是什麼?”她的匕首慢慢在韓祖恩臉上劃了一刀。

韓祖恩登時又撕心裂肺地大叫起來。

元蘇蘇早有這個懷疑了。

她看韓祖恩也不是個聰明人,既無智力也無身份,謝璨心高氣傲,如何肯與他苟同一黨。

要不是他有問題,那就是整個南陽侯府都有問題。

身後的謝無寄眼睫動了動。

元蘇蘇很失望。

看來是問不出來了,她還準備用點刑,可依韓祖恩的這個慫蛋樣,隻是劃了一刀就鼻涕橫流,這樣還說不出來,隻怕是真不知道了。

或許現在他根本還不認識九皇子,南陽侯也還沒有露出什麼端倪。

片刻,謝無寄道:“他不知道。”

元蘇蘇側眼看他。

“韓祖恩性格不靠譜,嘴上沒把門,即便是南陽侯有什麼機密,大概也不會這樣告訴他。他是他的獨子,要是還知道什麼,便是輕而易舉就可抓住的威脅。”

元蘇蘇意興闌珊地將手收下來。

早能想到的事,隻是她不甘心罷了。

謝無寄道:“貴人讓我來。”

“你來什麼?”

“我來審問。”謝無寄謙恭垂眼道,“如果再問不出,了結即可。”

元蘇蘇溢出一口氣,死馬當作活馬醫,說:“來吧。”

謝無寄撥動輪椅上去,麵上,露出和緩平靜的微笑。

元蘇蘇剛要背過身去看窗外,卻猛然聽得身後一聲利刃入肉聲。

她遽然回過頭,鬢邊的釵子沒壓穩,須臾間一串珠子從肩頭蹦落,跳了一地。

元蘇蘇愕然看見謝無寄已將短刀沒入韓祖恩腹中。

韓祖恩瞪大雙眼,嘴唇發顫著弓腰看他,大口地抽氣也抽不動,痙攣得像那天死在她手上的匪徒。

謝無寄穩穩插著刀,一動不動,麵上帶著平和的笑意,臉上濺血。

“你還有最後一句話的機會。”他輕聲說。

韓祖恩嘴唇發紫,呃呃啊啊叫不出聲,隻能像個漏氣的風箱一般叫著,喘息說:“我、我不知、我……”

元蘇蘇看著這一幕已徹底愣住,腦中竟然有一瞬間的嗡鳴。

上一世她最後一次見謝無寄的時候,他就是在她麵前殺了韓祖恩。

這場景這樣熟悉,和那一幕幾乎無異,這是他這輩子殺的第一個人,韓祖恩還是死在了他手裡。

他還會殺很多人……

一瞬間,元蘇蘇猛然想起曾有高人談過的宿命之論——

人的命運既成,便如星軌既定,不可更改。即便中途撥動,最後也仍舊會撥亂反正,回到該去的路徑上去。

……不可能。

電光石火之間,她便下了定論。

不可能。

沒有她元蘇蘇改不了的命。

韓祖恩猶自垂死掙紮地看向她,期望她能夠製止這個不要命的瘋子,把他救下來。

他看得出來,元蘇蘇不樂見這個人殺人,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不樂見殺他,但總歸是——

元蘇蘇拾起匕首,手起往他心口又重重紮去一刀。

韓祖恩愣住。

他雙目外凸,胸口鮮血飛濺。

在這兩個人的注視之中,元蘇蘇毫不猶豫拔了出來,再次利落割下一刀。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這次她已準確地割在了韓祖恩的脖頸血脈上。

牆上飛開一道血點,韓祖恩的頭頓了須臾,便失力垂下去。

元蘇蘇這才將匕首收回,冷靜地低頭拭去上麵的血。

謝無寄已錯愕看著她。

她垂著眼睛,揚起下巴,呼出一口氣,說:“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謝無寄抿緊唇沒出聲。

他以為她會責備他。

這個仇要親手報,可殺勳貴是大罪,即便元家勢盛,被查出了蛛絲馬腳,也難以逃脫罪責。

何況他是元夫人的表侄,元蘇蘇的親眷。

這個人他想他來殺。

卻沒想元蘇蘇根本不容他獨行。

元蘇蘇抬起眼來,聲音冷冽,目光威脅,說:“你我是共犯。”

甚至這聲音咬著,冰冷得像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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