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共犯 “生死相交,不得有叛。”……(1 / 2)

珠玉在握 晝夜疾馳 24207 字 6個月前

何清寧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元小姐的想法。

曆來先賢出世,都有些異象為證。

漢高祖起義,便夢中斬了白蛇;唐太宗降世,就有了一龍戲宮。

至於多少為真,多少為假,這自然是人說了算。天象豈能開口,夢境又怎可自辯?

隻要他們肯做,那就是他們的異象。

何清寧眼前發亮,又沉思片刻道:“我有一友,善察天象,何不借力而為?”

“也不須求彆人。”元蘇蘇眼也不眨道,“我已找人看過,近日便有景星慶雲的吉兆,定下時機,讓他現於人前即可。”

上輩子,這次吉兆被地方官員彙報給陛下,龍顏大悅,得了厚賞。

元蘇蘇將日子記得很清晰,那日會有紫氣浮現天邊,雲霞如同鳳凰來儀。到了晚間,福星大亮,照耀樓城。

她是在方寸寺的鐘樓上看見,那時樓下山道上的百姓,皆以為神仙降世,伏首驚呼,叩頭不止。

元蘇蘇不信是什麼吉兆。

幾縷雲彩而已,她讀過古書《相雨書》,知道天氣是自然變化,有其征兆;也讀過《星經》,知道辰、歲、熒惑、鎮、太白五星,也知道三垣四象一十八宿。

陛下收到地方官員馬屁,便借占星官之口表明是自己的仁政,得了上天的肯定。

他也未必是信這些,隻是他想讓世人信罷了。

既然反正都是編的,那這次,扣在謝無寄頭上又如何。

何清寧頷首,越想便越興奮,補充道:“天象其次,重要的是做了什麼事,叫什麼人看見。”

江淮府的人、事那樣多,怎麼就能把吉兆扣在謝無寄頭上?

這個話,還得一個在陛下麵前說得上話的人,來親自傳遞。

元蘇蘇拂袖,微笑說:“我已有了人選。”

和大皇子一同來的那個還未露麵的巡按禦史,就是他們這次的登雲梯。

何清寧道:“洗耳恭聽。”

元蘇蘇把前因後果詳細講了一遍,“……謝璩住在巡鹽禦史府上,又與指揮使相交,卻與巡按禦史不曾多加來往。他是來坐鎮後方督察辦案的,本應與巡按禦史同出同進才是,謝璩素愛交友,不是這麼不妥帖的人。”

她講到自己的推測,“這位巡按禦史,隻怕與謝璩不睦,又或是性子不同常人,不為大皇子氣度所折服,因而兩人實在說不到一處去。”

剛硬堅直,不懼強權,不獻媚討好。這是元蘇蘇對都察院那些人一向的印象,尤其是被任命做巡按禦史的,向來都有些曆史軼事裡剛直不阿的青天做派。

何清寧若有所思,隨即奉承道:“元小姐對大皇子十分了解,觀察入微,能見常人之不能見。”

“那倒也沒什麼,不過是人人都以為我是將來的大皇子妃,有什麼事都不瞞我罷了。”元蘇蘇語氣泰然,像是絲毫不覺得這話會給何清寧帶來多大的衝擊,隻平靜道,“我這是禍起蕭牆,謝璩定然想不到。”

何清寧一時愕住。

元小姐說什麼?

大、大皇子妃?

這差點又給他嚇得坐下去。

他還以為,這位金尊玉貴的元小姐乃是李妃的親眷,又或是曾有淵源,看上謝無寄毫無背景的處境,因而才願意出手幫他。

可是她……

她竟然和,大皇子交好?

既然人人都認定她將來會做大皇子妃,那她還費心籌謀這些,是因何而起?

大皇子如今勢大,她若想要尊榮,隻消靜待便可,何故要冒這樣大的險?

何清寧呆滯地看了看謝無寄,又看看她。

謝無寄起來之後,因元蘇蘇說了那句“你且聽著”,便一直安靜坐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

他身上裹著重重紗布,連手也包起。

人隻草草清洗過,卻仍看得出樣貌出眾,身型也還……

何清寧一時有些猜想。

略帶恍然道:“元小姐是看上了無寄?”

謝無寄重重地以拳掩唇咳嗽起來,咳得脊背發顫,連背上的脊骨也凸起來。

元蘇蘇話在嘴裡咽了一下,才閉眼忍下來,“那也不用說這麼不著邊際的話。”

何清寧沒想明白還有什麼理由能讓她幫謝無寄對上大皇子,隻能沉重頷首。

隻是這關係不弄清楚,日後他們相處的時日還多,隻怕生了誤會。

而後,他又有了猜想,問道:“元小姐不想嫁人?”

若是不想嫁人,那也說得通。另立門戶,分庭抗禮,便是她對這長輩強製的婚姻最好的報複。

這個何先生比尋常男人是稍稍明理些,但想法也十分受限。

元蘇蘇覺得要和他講清楚。

“並不是人人都在意成婚與否。”她冷淡道,“我願意扶持誰與我個人的喜好婚事沒有任何關係,你會因為不想娶公主,便去動搖正統嗎?”

何清寧愣著。

“同理,你會因為看上一個尋常女子,而背棄公主青眼,甚至轉而扶持她勝過公主嗎?”

何清寧這下無言。

“我想要權力,便隻是想要權力,從何而來都沒有關係。若我做皇子妃能掌權,那便做皇子妃;若做盟友也可,那便做盟友更好。”元蘇蘇思路清晰,毫不停滯,一路將何清寧說得不敢抬頭。

“婚姻是手段,是聯係,亦是同盟。唯獨不會是我情難自禁,困囿己身於後宅;更不會是我的牢籠,使儘手段隻為從中逃脫;它還困不住我。”

她最後哂笑道:“所有男人不都這樣想嗎?聯姻隻是借勢的手段,喜不喜歡,有什麼要緊;家中多了個不喜歡的男人,也自於我無礙。”

年過四十的何清寧,將頭埋得深深的。

他臉上發紅,一時燙一時冷,竟為自己的淺薄,而感到難以適從的愧疚。

他自認並不是世俗輕視女子之輩,可聽元小姐所說,才知自己所想已經固化。

是啊,她為何不能僅僅是為了扶持一個自己的勢力登位?

目前的謝無寄,比起京中的兩位皇子,都好掌控得多。

倘若是個男人來,不用對他說這一番話,何清寧也自會認為其有奪位之心,謀求從龍之功。

可偏偏就是因為對方是小姐,而這樣想了……

“謝璩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但他也不會因我而保守底線;我對謝璩亦並無宿怨,與他相爭,也隻因貪圖權力而已。各有所求,沒什麼好說的。”

元蘇蘇冷淡道,“我並不是非要有苦衷才行事的人。”

她也不屑,為自己找個仁義的借口。

權欲就是權欲,爭奪就是爭奪,何必要將自己立作弱勢。

她擔著未來大皇子妃之名,暗中扶持謝無寄,那又如何呢?

準謝璩利用她的家世,便不準她利用謝璩的消息嗎?

若謝璩要真是輸在她手上,那也隻能怪他不防人,輕視她是女孩,認為她隻會依附信賴於他。而不曾想過,她元蘇蘇的想要的,從來不是能輕易打發的。

況且,這次山匪的事,早讓謝璩在她這裡淪為需要戒備之人了。

何清寧久久低頭。

最後,歎道:“元小姐心有大誌,我輩淺薄不能及。”

元蘇蘇自然很喜歡聽這些奉承話,隻是聽多了也無益,說:“我素性強勢任性,何先生縝密,自然有諸多能提點我的地方。”

說到這裡,她才想起完全把謝無寄忘了,轉頭看過去。

察覺她的目光,謝無寄抬頭來,含蓄向她頓首。

“承蒙貴人青睞。”他聲音嘶啞,斂目溫馴地扣著衣裳,將裸露的脊骨收進衣袍,似乎一點反骨也沒有,“我身無長處,願為貴人,效犬馬之勞。”

元蘇蘇看了他一會兒,實在沒有看出異樣。半晌,嗯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謝無寄雖然認真在聽,但心思好像並不在剛才這句話上。

倒像是在回芻前麵的哪句話,因而有些思慮重重的樣子。

……甚至,還似乎隱隱有些欣然。

乃至是愉悅。

雖然如今他已不是那暴虐病態的樣子,但這不合時宜的情緒,還挺讓人毛骨悚然的。

元蘇蘇皺眉,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話讓他看起來這麼奇怪。

何清寧看了看,隻識趣地拱手道:“隻怕元小姐和無寄還有些要事要談,我先告辭,等需要我時,再來喚我即可。”

元蘇蘇點頭,叫人送他出去。

謝無寄在此時才突然出聲喊道:“老師。”

何清寧頓住,和藹地看向他。

他道:“明日再見。”

何清寧點點頭,並不知道這句話包含了多少的情感,又是時隔了多少年月,才能重新對他說出。

他說:“好,明日再見。”

何清寧一出了門,便再也忍不下急不可耐的心情。

他叫了林護衛,囑咐道:“麻煩快些把我送到。”

他得立刻回何府,把那封秘信找出來,送到元小姐處藏好,以後還有大用。

還有師門的種種關係,前來拜訪的舊友,以及前些日子薦書去的那家,都需要即刻解決了。

……

堂內,就剩下元蘇蘇和謝無寄兩人。

她終於摘下冪籬,透了這一口氣。

元蘇蘇皺眉站著,便任謝無寄安靜地係著袍帶。

她這廂雍容繁複,挺拔而立;而謝無寄病弱蒼白,衣著單薄,還顯出一股逆來順受的樣子,看起來怎麼像是她淩虐了他似的。

她並不在意看見謝無寄衣衫不整,而謝無寄本人好像也不在意在她麵前如此狼狽。

元蘇蘇目光往下看了看,說:“你想問什麼?”

平白無故要扶持他奪位,自然是有利可圖。她知道謝無寄疑惑,等著謝無寄問明白自己的目的,讓他好忠心地為自己所用。

謝無寄頓了下,也靜默了片刻。

元蘇蘇本已準備好和這個心機很深的人做一場交鋒,氣勢已經備足,打算先入為主。

卻沒想謝無寄默然片刻,問道:“貴人知道我名字的來曆?”

元蘇蘇話到嘴邊,一噎。

她眉頭動了動,什麼東西,這是在問什麼?

她閉了下眼,平下心緒說:“聽內宮老人說的。”

謝無寄身上的那種愉悅感似乎更加明顯了,詭異得很。

他甚至非常難得的,壓抑不住想要笑起來。

是這樣啊。

是這樣啊。

知道他名字來曆的,隻有那位後來服侍在他身側,又被元蘇蘇救下的老仆。

隻有那位老內侍會告訴她這些事。

而她記住了。

謝無寄從沒想過。從前世,到這一世,一向如此。

他一向以為,元蘇蘇心上絕不會留下任何與自己相關的事。她眼裡從來留不下任何人,對任何事,也大都不以為意。

……原來她注意過他名字的來曆。

她注意過,與他有關的傳聞。

原來元蘇蘇不是什麼也不在意。

那他在元蘇蘇心裡是什麼樣子的?

他十分想知道。

是模糊的,還是清晰的,有標記的。

這個認知,讓謝無寄心臟湧出難言的情緒,有如實質一般往下分泌。

他感到愉悅。

十分的,芬芳的愉悅。

有許多執念和劇痛,似乎都被這個剛知道的消息消解去了大半。而他身上的紗布還沁著血,這樣的愉悅,就顯得分外的詭譎。

元蘇蘇以後會不會了解他更多?

會不會以前,其實也知道關於他更多的事。

謝無寄太想笑了,隻是此刻還不能笑出來,隻能忍著,忍得他傷口劇痛。

他要讓元蘇蘇知道,他是多好用的一把刀。

如臂揮使,殺人無形。

隻要有他這把刀就可以了,其實不需要彆人的。

謝無寄嘴角放平,將愉悅收斂了斂。

他低眉順眼,說道:“好。”

元蘇蘇也不想管他在高興什麼了,她不在乎,隻公事公辦地彆開眼吩咐道:“我如今是不能把你留在我院子中的,我買下了安平街後麵的一座宅子,你能起身了就和你老師一起搬過去,我會叫人看著你們。”

“多謝。”

“區區幾百兩銀子,算不得什麼謝。”元蘇蘇淡淡說,“你日後報答我的地方,還多著呢。”

謝無寄頷首微笑。

“對了,李府那邊,”元蘇蘇頓了一下,想了想,“我不會再讓你回去了,為免他們糾纏,先報個死訊,等我騰出手來再料理他們。”

“至於李氏……”元蘇蘇深思了一下,“我會派人暗中告訴她不要擔心,她為人恭敬怯弱,不會聲張。”

謝無寄又頓了下,問:“貴人也知道我長姐?”

元蘇蘇靜了靜,“布政使府上看見的,她對你挺好——不要再問我這種問題。”

又道:“你要是有心,多查查她的處境看她有什麼難處。”

謝無寄斂首沉默。半晌,終於溫聲說:“好。”

等把這些瑣事都安排好了,素采和春野才趕回來。

她們本在山下看廟會,並不知道消息,直到這邊塵埃落定,護衛才去找了她們。

她倆心都快嚇得跳出來了,一進來就趕緊請罪,左看右看小姐有沒有事。

元蘇蘇放下袖子,說:“沒事,隻是紮穿了一個歹徒的腦袋,有點惡心。”

素采含淚拍著胸口:“小姐也太驚險了,若是我們在小姐身邊,哪裡用小姐自己來殺。”

“早晚也要殺,提前練了練手罷了。”元蘇蘇平靜道,“我哪裡能總是等著彆人動手呢?”

她倆大讚了一番小姐英勇,又看向一邊安靜得毫無存在感的謝無寄。

一時……

有些尷尬。

前些天,她們還在四處打聽這個人的下落,要把他送到小姐手上。

如今卻……怎麼在小姐屋裡。

元蘇蘇正好,讓她們去找護衛過來,一並告知了他們謝無寄的身份。

一時間鴉雀無聲。

場麵可以說是曠古未有,開天辟地的寂靜。

而後,大家才尷尬笑著行起禮來。

“此事不能告訴元公爺,知道嗎?”元蘇蘇在院中囑咐道,“從今以後,我的任何事都不要私自告訴他。”

侍從們應是。

他們是元家從小培養到大的忠仆,隻聽從元家父女一人的話,彆人無論怎麼也撬不開口的。

隻要瞞住了元公爺,那便一切都好說了。

黃玲和黃楊姐弟也在其中。

他們已是大為駭然。

元小姐,竟然敢在府上私藏了一個流落民間的皇子……

他們不敢揣測貴人的野心,隻是緊緊低下頭去。

元蘇蘇看了他們一眼,把他們叫過來,“黃玲,黃楊,你們進來。”

他們姐弟一人不知何故,隻得忐忑地進了內堂。

謝無寄已穿著整肅,坐在一把精美的藤製輪椅上。

他背著正門口,看著堂內的一幅畫。

身後,黑發披散,隻在頭頂束髻,以樸素的木簪挽著。

他們並不敢多看一眼,隻是無聲地垂眼下去。

黃玲恭謹地說:“拜見貴人。”

他們倆低頭,元蘇蘇背對著,因而也就沒有人注意到謝無寄聽到這個聲音那一瞬間,突如其來的片刻停滯。

“我以後要扶持他回京登位,他便是我說的那個會為你們黃家洗清冤屈的人。”元蘇蘇並不對他們隱瞞自己的野心,“你們隻需知道,不論我做多麼離經叛道的事,最後都離將你們黃家救出來更近一步,就行了。”

姐弟倆震撼許久,才終於反應過來,表明誓死效忠之心。

元蘇蘇很滿意。

她覺得重生以來最好的事,就是跳過了看人這一步,直接便能知道誰可用,誰不可用。

謝無寄的大起大落,早已驗明了身邊人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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