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世紅樓(1 / 1)

窒息感不住地向全身蔓延而去,賈瑜曾聽說人在瀕死之時,會將自己的一生回顧一遍,這是上天給人的寬恕,隻有讓人明白生之寶貴,人才會拚死求活. 在回顧了自己的往生之後,賈瑜除了割舍不下自己的雙親和幼妹之外,就覺得自己死的有點冤,他怎麼能想到那個溺水的瘦弱女人力量會這麼大,竟然活生生把他也拖了下去. 好在黃泉路上有個作伴的了,不過天黑沒來得及看,也不知那個女人長得怎麼樣........ “劉將軍,四皇子無恙?” 一位聲線陰柔的男子問道. “看起來無恙,勞煩公公費心了.” 劉將軍看了看懷裡繈褓中酣睡的孩童,嘴角抽了抽,直到現在他還依舊不解,按理說溺水那麼長時間,一個出生不到半月的孩童怎麼可能熬過去,可是耳邊那輕柔的呼吸聲又告訴他這是真的. 男子原本陰森森的麵容總算擠出了一抹笑容,“既然如此咱家也好給王爺交差了.” ....... “秉王爺,四皇子找到了.” 書桌前,一位三十歲左右身著五爪蟒服的男人聞言,手中的筆不由地住了下來. “手尾處理乾淨了沒?” 雖然已是深夜,房屋內裡卻依舊亮如白晝,三十六顆東海夜明珠由金絲銀線串聯,點綴在頭頂滋潤如乳般的回疆和田漢白玉上,如同星空一般. 山水翡翠琉璃屏扇後,自有人回到:“七名錦衣校尉並八十四名錦衣衛俱死,三百王府親兵除一百八十五人戰死外,餘下之人已經連夜打發至黑遼,近年來那裡戰事不斷,想必能歸來的沒有幾人.” 房間裡沉默了一會,屏扇後的人許是以為自家王爺對自己的安排有些不滿意,便接著開口道:“若是王爺還有些擔心,大可跟黑遼那邊打個招呼,那位連戍京九營還沒處理乾淨,黑遼那邊.......” “罷了,王府親兵都是隨我四戰多年的心腹,這件事已是我謀事不周致使他們落此境地,又何苦斬儘殺絕.” “王爺高義,那四皇子還要.......?” 身著蟒服的男子,搖了搖手裡那支由西北狼王尾骨與東北猛虎胡須製作而成的毛筆,“既然已經慢了半程,那不如放一放,待這件事風頭過去再行.” 屏扇後的人應了一聲,隨即門口的蘇織絨羽錦簾微微一晃,房間內又恢複了平靜. 男人不知想起來了什麼,輕笑一聲,將手中那支價值萬金的毛筆放下,微微一咳,自有四個身姿婀娜,麵容嬌媚的丫鬟上前來為他更衣. ....... “廢物,一群廢物啊,朕還是這大齊的君王嗎?連自己的至親骨肉都保不住,百年之後朕怎麼去跟婉月說?” 上書房中一片狼藉,大太監戴權不住地叩頭在地,隱約之間可見他額頭的裂口中不斷有鮮血流出. 另一邊先前咆哮如雷的雍成帝薑澤此刻卻淚如湧泉,嘴中諾諾地嗚咽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良久不聞皇帝怒罵,戴權此時才敢大著膽子抬頭,帶著哭腔說道:“萬歲啊,打死奴才不要緊,要是把萬歲爺的身子氣著了,那奴婢才罪該萬死啊.” 很久沒有這樣失態過了,或許是自己發妻與嫡子接連出事終於牽扯斷了自己那緊繃的神經. 緩了緩情緒,薑澤又恢複了那個陰測帝王的麵孔,“告訴陳夏東,要是連一個皇子都保不住,朕也就用不著錦衣衛了.” 是夜,錦衣衛如同入魔一般,除了皇帝的寢宮,幾乎翻遍了京城,連親王公侯的府宅都未曾放過. 陳夏東也不知道已經上了多少權貴的名單,倘若不是因為天子震怒,恐怕他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然而,一隊隊的錦衣親軍依舊如同潮水般地奔向各處. 京城鎮撫司衙門,陳夏東擦了擦頭頂的汗,七尺男兒此時的腰背有些佝僂,他可以不怕四王八公,侯爵忠臣,因為再怎麼說錦衣衛也是天子親軍,他陳夏東身為雍成帝欽點的錦衣衛指揮使,不是他們說想殺就能殺的了得. 他甚至可以不怕雍成帝,因為除了直隸京營外,他的錦衣親軍算是雍成帝最大的依仗了,就算有一天皇帝要殺他,那恐怕也要五六年之後,待朝局穩定,軍權在握才會把他推出去消災. 可是,陳夏東看了看手中的紙條,苦笑一聲,這一位要是想殺自己,恐怕自己今晚就會死於非命. 對他而言最好的結果,就是那位四皇子永遠的消失,無論是死是活,隻要不被人找到就可以. ....... “乖,來來來,這麼長時間肯定餓了吧,瞧這小臉瘦的,快來喝奶了.” 賈瑜看著眼前的一片雪白,頓時頭頂三根黑線劃過,喝奶!??我一個社會主義紅旗下生長的青年,就算現在變成嬰兒了,也絕對不會...... 小鼻子抽了抽,一股奶香撲麵而來,肚子一陣痙攣,嘴巴不由自主的咬了上去——真香....... “也不知道誰家的孩子,這麼乖,也不哭也不鬨.” 哺乳的婦人看著懷裡大口吮吸的孩子,不由得母愛泛濫. “萬萬不敢再說這話,沒看之前來的那個軍爺滿身血氣,這幾天京城都快翻天了,人頭都堆滿了,誰知道這是哪個王公大臣的遺子,咱們也就把本分做好,彆的一概不知.” 另一邊稍稍年長一點的女人拍了拍同樣飽滿的胸脯,仿佛心有餘悸的說道. 這句話信息量很大,對於“初來乍到”的賈瑜來講,任何看到聽到的東西都能幫助他迅速分析理解出自己所處的環境,隻是這小小的身體可能不足以支撐他做長久的思考...... 瞧著又酣睡過去的賈瑜,婦人愛憐地用手點了點他的鼻子:“可憐的小乖乖......” ........ 文安初年,皇嫡子薑瑾遺失,三千飛魚搜遍京城尋覓不得,上震怒,錦衣衛指揮使陳夏東被罷官,打入大理寺昭獄,發配嶺南。後帝不忍,感其忠心,於文安二年複召陳夏東為北鎮撫司鎮撫專查四皇子失蹤案,特賜尚方劍,黃金甲,錦衣衛一時權勢滔天,因此案落罪者不計其數,國內頓時人人自危. 文安六年,衍聖公孔貞運攜山東魯地一百二十名舉子至京城,於北鎮撫司外怒斥錦衣橫行,王道不公. 然錦衣囂張至極,竟公然扣押衍聖公,並杖斃八名舉子,此行一出,天下文人震怒,自前朝以來,自上而下世人重文至極,當朝天子更是以文安為年號,“四皇子案”至今六年,錦衣橫行天下,然繡春刀下未曾沾染士林鮮血,此事一出,一時間天下言浪滔滔. 文華殿大學士方腙深夜覲見,闡述錦衣之禍.雍成帝終悔其行,斬北鎮撫陳夏東,懸其首於東華門外以彰其咎.布罪己詔,開恩科,親赴鎮撫司為衍聖公除去鐐銬. 至此“錦衣之禍”就此罷休,而“四皇子案”也終究無人再提. 京西不遠七裡處,有一山,土紋隱起,作蒼龍鱗,沙痕石隙,隨地皆泉,又因其泉水清而碧,澄潔似玉,故此稱為“玉泉”,前朝有詩雲:山下泉流似玉虹,清泠(音零)不與眾泉同,故此山名玉泉山. 自前朝起,玉泉山便劃為皇家禁地,宮廷園林,宮內所用飲水皆來源於此地,故而玉泉山景致雖美,卻少有人煙,除了大節祈福祭祀外,即使王公大臣沒有手諭也難入此山. 斜陽漸微,僧侶誦經聲如同緩緩浪波般飄然而至,讓人仿佛置身仙境. 玉泉寺圓空住持身披雲錦袈裟,上扣藍田玉佩,更有以金絲邊線上綴佛門八寶—輪螺傘蓋花缸魚長.圓潤的麵容,和善的笑容,常人來看隻覺好似彌勒再世一般. 百二僧侶齊誦經文,卻無人可以渡化,縱然圓空修佛多年,也不由得恍惚片刻,心神搖曳. 好在他立馬收斂心性,趕忙閉眼念經,然而還未等他入定,一股肉香就慢慢幽幽的飄進了院落. 圓空頓時睜開雙目,眉間緊皺,門口自有一位小僧人入內,先施佛禮而後苦著臉道:“住持,那頑童越來越不像話了,先前還聽勸隻是在寺外吃肉,入寺也會更衣洗淨腥油,現在卻愈發無邊,公然在寺內烤肉,還,還,還勸師兄師弟一起吃.” 此言一出,頓時滿堂嘩然,縱然圓空住持一向待人大度,此時也是怒上心頭,然而不知又想起了什麼,隻得歎息一聲,“罷了,你們繼續誦經,我前去看一看那個孽童吧.” “使不得,使不得呀......” “造孽喲,阿彌陀佛......” “佛門不幸啊,竟招來如此災禍.” “如來座下,爾作此行,不怕入阿鼻地獄?” 尋聲望去,隻見一個半大孩童身穿靛藍色箭袍,腳下一雙鹿皮小靴,加上一張清秀不像話的小臉,任誰也想把他抱在懷中愛撫幾下,隻可惜嘴角布滿的油漬以及手上那個吃了一半的烤雞腿,讓一眾清修的佛門弟子生不出幾分好感。 對於這些或勸誡或咒罵的話語,賈瑜剛開始還覺得羞愧難當,可被人丟在這寺院裡,一丟就是六年後,他也就不甚在意了。 彆人穿越都是什麼珍饈美酒,嬌妻美妾,自己卻被扔在在荒山野寺中成天看光頭,聽人念咒,跟誰說理去。 這些禿驢除了佛家典故,經文佛法其它一問三不知,不僅如此,還反過來給自己科普什麼紅塵罪孽,差點沒把自己給氣死,自己來了三四年,連外麵是什麼朝代都不知道。 好在這裡藏書眾多,史學之類雖然不多,也有涉及,在那些晦澀難懂的佛典機鋒中,賈瑜翻了幾個月,靠著自己的整理總結,才弄明白,這裡是一個原先曆史不存在的朝代,齊朝。 掰著指頭算年代,賈瑜嘴角都快扯到地上去了,穿越可以,自己就算不是熟讀史書,但是對於曆史大事也算是知之不少,總歸可以做一個弄潮兒。然而賊老天好死不死把自己丟在一個不知名的朝代,好吧,其實這也沒什麼,反正都是古代,自己一個新世紀的好青年最擅長的不就是白手起家嗎? 可是老天爺啊,你把我丟到十八世紀是什麼鬼,四大發明自己是彆想了,該有的東西也應該被造了出來,那些沒有的,依照現在的工藝水平,沒有四五十年自己是彆想了。 從想明白事情的那天起,賈瑜原本天真爛漫,見人就甜笑的臉算是耷拉下來了,更何況自己連下山都不被允許,一想自己此生要青燈古佛為伴,頓時哀大莫過於心死。 眼看這小郎君兩眼發直,周圍僧侶一下子緊張起來,罵歸罵,可他們也知道這孩童來曆不凡,打從他進院起,下至挑水劈柴的苦僧,上至方丈都被吩咐過要好生對待這位孩童,倘若他有半點差池,定要滿寺僧人為他賠罪。 最開始眾僧人還不以為然,大齊建國近八十年至此安寧康泰,世人尊佛至極,就算是皇廟之中也有我佛如來,以及十八羅漢的金身塑像,更何況這裡是皇家園林之中的寺廟,更崇高無上,一介小小的軍伍之人也敢威脅他們。 然而事實讓他們明白了,或許在他們信仰的九天之上,佛祖是至高無上的,但他們說到底也隻是人間的信徒,佛法沒有大成,他們也不願圓寂,更何況是被帶出寺廟,然後死的不明不白。 眼前有影子晃了晃,賈瑜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眼前圓滾滾的大光頭,小嘴一咧:“住持,我請你吃雞腿。”說著話,便把手中的雞腿往前送送。 圓空如同看到了什麼妖魔邪祟一般,暗喊一聲阿彌陀佛,趕緊向後退去,用手指了指賈瑜,“你,你,你……” 賈瑜睜著萌萌的大眼睛看著他,內心狂呼道:“趕我走啊,趕我走啊。” 然而圓空終究隻是歎息了一聲,又把手放了下來,“罷了罷了,佛門寬大,豈容不下一個劣童,隻是你在佛門聖地行事,也不怕來生遭報應嗎?” 隻聽一聲“罷了”,賈瑜就知道沒什麼希望了,又聽得住持如此問,大口的咬下一口雞腿肉,在一眾似乎恨不得把他殺死的目光中,慢條斯理地嚼咽下去,輕悠悠地說道:“住持,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說是有個人日日吃齋念佛,心地良善,不說鄰裡街坊,哪怕過路之人也會傾力相助,為病者尋醫,為寒者禦衣,為饑者施粥,為無家之人留一席之地,此人如何?” 住持皺著眉頭想了想,“傾其所有以助天下不幸人,此為大善大德。” 賈瑜眼珠一轉:“又有一人,行伍出身,殺人無數,待取敵頭顱換來錢糧,便入酒肆青樓,日日笙歌,此人如何?” “取不義之財行不義之事,貪嗔癡三者齊聚,大惡之人。”不待住持開口,一邊的弟子怒言道。 賈瑜眉頭一挑,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住持心中頓時咯噔一下,這小子,彆看頑劣不守規矩,然而卻聰慧至極,極善辯言,饒是自己心思穩重有時候也被他帶進岔路,但是思來想去,也不知道他想乾嘛,想了一會,點點頭表示同意智善的話。 “是啊,可是誰曾想到,這位大善大德之人,來生變成了一隻牛,日日犁田耕地不說,到了臨老還被人殺掉吃肉,反觀那位大惡之人,卻投身勳貴之家,年少時錦衣怒馬,美妾風華,好不風光,日後更是成為了一個大將軍,指揮千軍萬馬,驅兵逐敵,收複山河,終究名流千古。” “詭辯,這是哪裡來得道理?” “顛倒黑白,稚子豈敢口出妄語?” “分明就是你自己編出來的故事。” 圓空到底還是沉穩一些,捏了捏佛珠問道:“何解?” 賈瑜將吃完的雞骨頭隨手一扔,四周有小僧用真絲白線布裹住,又覺得不妥,竟又在外麵裹上一層琉璃散緞蘇錦佛紗,口中念念有詞:“罪過,罪過。” 對此,賈瑜自然不屑一顧,拍了拍手打掉碎末,繼而說道:“很簡單,我佛慈悲,心中自有善惡分寸,那大善之人轉世為牛,便隻能日日吃草,此為善,臨死以身飽他人饑腸,此為德,故此佛祖又讓此人積善積德一世,等到九轉十世自然修得真法,涅槃成佛。” “而那個大惡之人,生在勳貴家,酒肉日日穿腸過,美色夜夜足風流,後來更是再行殺伐之事,貪嗔癡世人三大惡竟占得全了,故此一世便又是累造罪孽,待九轉十世必然入阿鼻地獄,化為厲鬼,永世不生。” 此話一出,猶如炸雷一般,並住持在內的所有僧人都仿佛有所頓悟,往日常說的今生之福源於前世積德,聽聞此言再想確實有違佛法,既然前世已有德善,我佛又何必今生以酒肉毀我前世德行。 圓空再說話時,言語已經有些顫抖,若說之前這頑童隻是有些歪才,今日言論,在他看來足可以入書成典,千百年來,佛家以前世積善,後世享福教化世人,原是錯謬至極,不僅如此,若真如這個稚子所言,佛家不僅未曾渡人,反而是推人入海,這不能不叫圓空心神恍惚。 然而賈瑜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周圍人的情緒變化,依舊搖著他那根搭在身後的馬尾小辮,悠哉哉地說道:“所以啊,我下一世才不想當什麼牛啊,羊啊去吃草,我就想當個大將軍殺伐四方,這才不負來世走一遭。” 圓空聞言頓時又是怒上心頭,這會倒不是生氣賈瑜口出妄語,而是生氣他賈瑜年少多智,與佛有緣,然而卻一心向惡,這真真是叫圓空惋惜至極,“這般佛家真理,你既通悟,又何必要行自墜地獄之事,真真是讓可惜可恨。” 賈瑜發現情況好像不大對,這光頭怎麼還來勁了,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滑嫩如玉的下巴,笑著說道:“大師傅,我這麼小一個孩子,哪能通悟佛家真理呢,都是彆人說的。” 圓空心頭一喜,就說我佛智聖,又如何會將大悟之理交於這般劣童,又不知是玉泉山上哪家高僧,問清楚後一定要去拜會一二,共修佛法。 “是……”賈瑜看了看周圍瞪大眼睛等著自己回答的僧侶,心中暗自歎息一聲,這幫禿頭老實的跟頭驢一樣,這天大的好事自己就算白送給他們估計也不敢接,心下又想要不就說是自己看書所得,可是估計這大光頭會讓自己在藏經閣翻上一天也要把這段話翻出來。 思來想去索性隨口一說:“是上次我出去烤肉,一個野道士給我講的。”話剛出口,賈瑜就想抽自己一耳光,你妹的,和尚廟,你說什麼野道士啊,哪個傻x會信啊? 額……圓空信了,倒不是他傻,隻是這意味深長的典故絕不會是無根之木,他也不信是這稚子劣童所思所想,聞聽此言,隻覺得天崩地裂,阿彌陀佛,難不成此輩佛家弟子已經德行敗壞到了如此地步了嗎?若不是如此,我佛焉能將此大徹大悟之言述於異教道家。 倒不是圓空多想,說實在的,現如今大齊雖說是萬民禮佛,但大多也就是誦法抄經罷了,那些大富大貴之人更是將佛門當做替病弱子孫消災的好去處,或是寄養一二年,或是花大錢請高佛法師來家中祈福,他這件價值不菲的袈裟便是一位國公為答報他的吉祥福語所贈,要不然他一個清修住持,哪來得銀錢購置如此奢華的服飾。 眼見住持兩眼發直,賈瑜嘴角一抽,三十六計走為上,“住持,若是沒什麼彆的事情,我就先去練字了,有事咱回見啊。” 圓空沒回答,隻是微微地擺了擺手,一旁的弟子卻不樂意了,“住持,您看這劣童。”圓空聞言看去,隻見柔如羽絨的雲錦袈裟上添了兩個明晃晃的油手印。 不看還好,圓空這一看更是心灰意冷,當時便解開白玉扣,將袈裟脫下,“此物擾我心神,擾我心神啊……”一連說了兩三遍後,圓空便囑咐智善,把這件袈裟洗淨之後,托人再送還給那位國公,隻說自己心向佛祖,不受世物。 要是賈瑜聽到這話,絕對會在心裡罵一句,虛偽!這廟裡吃的用的,哪一件不是人外麵做好了給你送來,現在還拿上了。 窗外桃花盛開,清風拂過,帶著幾片花瓣並上一縷柔香飄進屋中,不染塵埃的宣紙上,清秀的字體宛如絕世佳人一般,在桃花瓣中飛舞,這一幕如畫之景,若是在書桌邊配上一位如玉公子,就算是九天玄女恐怕也會為此心動。 賈瑜也明白這個道理,隻可惜他那站在凳子上,還要奮力墊腳的矮小身形實在是大煞風景。 抄完這一遍經文,賈瑜看了看桌上的銅鏡,用白玉筆尾端的攢心瓔珞戳了戳自己的臉,“唉,這麼好看的臉,卻隻能讓一群禿驢看,豈不是暴殄天物。” 恰巧路過的小僧侶頓時作嘔道:“真是不害臊,就算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沒見人將銅鏡擺在書桌上天天看的,還說這些話,真真是羞死個人。” 賈瑜對此早就習慣了,對於一群以圓臉大肚子為美的人,自己跟他們沒什麼共同語言。隨手取來一片花瓣夾在經文中當做書簽,便合上經文收拾一番準備出去了。 饒是他已經在這玉泉山上逛了兩年,再出門時也不由得暗暗讚歎山中美景,像後世那種正在心曠神怡之時眼前出現一個塑料袋,或是遠處機車轟鳴聲傳來,真是大煞風景。 景區之中每逢佳季更是人山人海,鬨不清是景觀人,還是人觀景,來古一遭,何苦要去改變曆史,安安靜靜旁觀這世事變化,享受著即將逝去的清靜樂土不是更好嗎? 想到這裡賈瑜懊惱地搖了搖腦袋,莫不是這一兩年來抄佛經把自己也抄傻了,還真有出塵離世的想法了。便索性把這些想法都丟到腦後,隻去觀景賞物。 走著走著眼前忽現一塊奇石,通體雪白如玉,賈瑜好奇之下伸手觸摸,隻感覺到一股暖意襲來,這一下可撩到賈瑜的癢處了,社會主義青年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於探索的精神,當下從兜裡拿出一把之前宰雞用的小刀來,就打算往石頭上戳。 可誰知這玉石摸上去溫潤如脂,刀鋒所至處卻難留痕跡,連刺幾下沒有效果,賈瑜便有些懊惱地抬起頭來,誰知這一抬頭就看見玉石那頭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頓時嚇了一大跳,手中的刀也掉了下來。 連著念了三四遍二十四字真言,賈瑜這才抬頭看了看那個人,隻見他蓬頭垢麵,披著一件道服癡癡地看著自己笑,賈瑜嘴角抽了抽,完了遭報應了,叫你扯什麼道士,這下真的撞上了個瘋道士,悄悄地往後爬了爬。 誰知這傻道士看到賈瑜往後退,便也朝著賈瑜走了兩步,步履間有些踉蹌,好似右腿有疾,賈瑜咽了一口唾沫,顫著聲音說道:“這大白天的,你是人是鬼啊?” 道士聽到這話,笑容愈發劇烈,隻是這幅場景著實嚇壞了賈瑜了,九年義務教育也沒教自己深山撞鬼該怎麼辦啊。 “我自然是人咯,可你喲,到底是人是鬼啊?” 賈瑜嘴角一咧,清秀的小臉上露出一個人畜無害可愛至極的笑容,“道士叔叔,我是~~~”拖得一個長音後,撐在地上的小手奮力揚起,一把泥沙頓時朝著這跛足道士麵上飛去。 也不管打中沒有,賈瑜翻起身來就跑,三十六計多得不學,我就學這一招。然而小短腿沒跑兩步,便被人從後麵抓住了胳膊,回頭一看,一個光頭出現在麵前,隻不過這光頭上麵黃不拉幾的是什麼東西,賈瑜差點沒吐了。 正要掙紮,另一條胳膊也被人抓住了,側頭一看不正是剛才那個跛腳道士,頓時心下一涼。 還沒等賈瑜先開口,道士笑著問道:“如何,如何?”癩頭和尚上下打量了賈瑜一番,晃了晃大腦袋:“倒是一塊好材料,隻不過卻看不清來曆。” 道士鬆開了賈瑜的胳膊,拍手說道:“嗨,如今天石墜地,女媧不在,神靈儘滅,錯過此時,你我又要尋何人何物以補天裂。” 然而和尚卻好似並不滿意這個說法,兩人竟然就此爭吵起來了。 而夾在中間的賈瑜可倒了黴了,口水如同下雨一般朝他飛來,這讓平素有些小潔癖的他如何忍受得了。 “好了,彆吵了!”賈瑜奮力了搖了搖手臂,總算掙脫了束縛,扭扭手腕緩解一下酸痛,先指著癩頭和尚說道:“你們佛教,每逢亂世就把寺門一閉,不管世人死活,殊不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個道理,一到盛世就又打開寺廟去勸人家良善了?倒是管的寬,管天管地,連人家生個孩子你也管,不是我說,人兩口子生不出孩子,要你們幫什麼忙?成天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幾千年來旱災洪澇,地龍翻身不知道奪去了多少人的性命,怎麼就不見佛祖伸手幫幫呢?有那塑身造像的銀錢,拿去換做幾碗粥湯賑濟災民也算德行了吧。” 又扭頭衝著跛足道士說道:“你笑什麼笑,人家至少克己守禮,你們道士呢?成天說著煉丹修仙,xx的,一群傻子吃著重金屬可不是升天快嗎?要不是你們鬼使神差在火藥上麵邁了一步,我真不知道你們有什麼用。算命?擺擺手指就算命?愛因斯坦都沒把宇宙統一模型弄出來,你們掰掰手指頭就算出來了,你當你人型計算機呢?”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賈瑜一捋胸口,這當麵噴人可比鍵盤俠舒服多了,至於之後會有什麼後果,那賈瑜不管,噴人要是還想著這些,那噴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先是周圍沉默了一陣,隨後隻聽那癩頭和尚雙手一拍,大呼三聲:“妙,妙,妙。”一邊喊一邊將自己那裹在身上沾滿泥土油垢的散布僧衣褪去,而那位跛足道士見狀,了然於心,也將自身道服脫下。 賈瑜一見,羞的趕緊捂住雙眼,不去看著“香豔”景象,“乾啥呢這是,有話好好說,咱不脫衣服行麼?” 癩頭和尚與跛足道士相視一笑,將僧衣與道服一同往捂著眼睛的賈瑜扔去,“佛不渡人,道不救世,既如此我們要這破衣爛衫又有何用?” 聽到風聲抬眼看的賈瑜隻見兩道黑影迎麵飛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股濃鬱的酸腐臭味,腦袋頓時嗡的一下,昏迷前衝著那一僧一道吐出一句:“記住,以後要勤換衣服勤洗澡……” 那跛足道士笑著說道:“既如此,世上也就不需你我二人,我們自當歸去何處。”癩頭和尚看了看昏過去的賈瑜:“不如找一雅地,且看這稚子如何隻手補天裂如何?” “極是,極是。”兩人相伴而行,隱於山林深處,不知所蹤,隻有那零星幾位砍柴僧人曾聽得山中有人放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