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都是奴才罷了(1 / 1)

一身緋紅長服,腰著鎏金腰帶的賈瑜讓席啟年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原以為這是京城哪家的子弟出來遊耍,誰曾想這十三四的孩子還真是個大官啊,不說彆的,滿淮安都找不到一個穿紅的官啊. 這邊席啟年臉上露了怯,那位劉姓縣丞卻仿佛視若無睹,揮手說道:既如此,就要委屈一下這位小上官了.”這邊剛揮手,那裡就有衙役上來要將他們帶走. 賈瑜白皙的麵容此刻變得陰森起來,都說南省官吏抱起團來連朝廷大臣都不怕,如今倒讓自己瞧見了. “王喜,倪二,沒聽見人家劉縣丞說什麼嗎?還不讓開?誤了劉縣丞的時間咱們可擔待不起.” 雖說衙役們上來拿人,但畢竟賈瑜身上著了官服,到底還是比之前客氣許多. 就連一直傲氣的劉縣丞在賈瑜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還是微微躬了躬身子.然而賈瑜卻隻是冷笑一聲沒去理他. 那邊看著載著賈瑜的官船駛遠了,劉縣丞轉過身來對席啟年埋怨道:“以前又不是沒這種事情,放他走就是了,這會兒鬨僵了,又要平白生些是非.” 席啟年揉著臉上的淤青說道:“你是不知道今年這行情,皇帝老子要征軍,這河道封了幾個月拿來走兵船,那哪是我們敢攔的?得虧之前家裡找了些關係讓那邊給勸了勸,這才開恩放了幾月。饒是這樣,收上來的銀子還是不夠,那邊一月兩月的銀子欠著倒是能拖住,可這都快半年了,要不是看在我們兩代人儘心儘力的份上老爺早就把我攆出去了。今兒看著好容易來個大貨,這要放走了可沒處尋去,可沒想到摸著虎頭了。” 劉縣丞聽著他抱怨,嘴中輕哼一聲:“叫你平時留些手,把帳往小了處報,你偏要為了貪那點墨,往天上吹,早晚要出事。” 席啟年臉上頓時訕訕地,“咱這不是家裡人丁多了些嗎?總得給後輩兒們留些錢財不是。” 劉縣丞偏頭過去,眼睛一轉繼而說道:“我倒有個好主意,能救你一救,但是得叫你破些財就是。” 一聽這話,席啟年一張淤臉樂成了菊花,從兜裡掏出幾張嶄新的銀票遞了過去,劉縣丞擺擺手:“不是我這邊要你破財,而是那邊。”他指了指已經上岸的賈瑜眾人。 席啟年瞬間又苦了臉,“劉大人,你彆是在消遣我,總不能咱們一分沒賺,還要賠給他錢吧,那我這營生可做不成了。” 劉縣丞跺了下腳,惱怒地說:“你這個人遲早要死在錢這上麵,真是個井底的蛤蟆!” …… 淮安,自戰國時吳王夫差開鑿了中國曆史上第一條運河——邗溝後,淮安便成了南北商客頻繁往來之地,東連長江,西接淮河,為漕運樞紐,鹽運要衝,其繁華可比揚州,蘇杭。 十裡煙雲路,一路而來,賈瑜覺得這裡甚至比起京城還要繁華許多,與來時想到的場景不同,衙役們並沒有對自己幾人粗俗相待,反而將自己送至淮安府後堂中,為自己奉上一杯茶,便掩上門出去了。 環顧四周,賈瑜發覺這淮安府這內裡裝潢倒真是清貧,除了一些盆栽便隻有寥寥幾幅書畫了,抬眼去看,發現書畫還並不是古董佳作,從右下角小字——“文安五年有感”,以及那劉田春的名姓來看,這還可能是之前那位縣丞自己的作品。 賈瑜正在細細瞧看時,身後的門卻輕輕推開了,賈瑜回頭看去,正是之前那位在碼頭之上刁難他的劉田春,劉縣丞。 此時劉田春脫下了官服,換上了一身樸素常衣,配上他那普通甚至可以說憨厚的麵相,加上他那同樣沒有甚雅味的名字,倒真不像是一位六品知縣,更像是一位街巷中隨處可見的中年走販。 “不知賈公子,對某家鄙作有何點評?”劉田春看上去一路渴壞了,端起桌上另外一杯茶便牛飲起來。 賈瑜看著他這幅不見外,甚至可以說粗鄙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又回頭看起了牆上的字畫。 平心而論,賈瑜這些年在京城看過不少佳作,就算是那傳世之寶,走街串巷也瞧見過不少,就眼前這幾幅字畫,甚至連三流都算不上,不客氣一點,賈瑜覺得自己作出來的都比他好。 然而此時賈瑜心情不佳,沒心思點評,冷笑一聲說道:“劉縣丞有那個雅趣倒是不錯,隻不過詩句卻引用錯了,李公垂兩首憫農詩,你該引第二首才對,尤其是那句‘四海無閒田,農夫尤餓死’,劉縣丞更該好好研習研習才是。” 劉田春搖搖頭說道:“賈公子憂民是好事情,隻是太不通俗世了,彆處我不曉,我淮安縣已經四五年沒有因為凍餓死過人了。” 賈瑜冷哼一聲轉過頭去,顯然對這話並不相信,縱容豪門乾那類似山匪劫路行徑的官吏,賈瑜實在不相信在他治下,百姓還有那樣的好日子,畢竟即使在京城,一到嚴冬,也有不少當街凍死的乞丐。 劉田春輕笑一聲,將手中的茶杯放下,慢慢悠悠地說道:“賈公子啊,這好官還是壞官全憑著百姓的嘴,他們說你是壞官,哪怕你做了幾百件好事也沒用,他們也會說你做什麼都是為了給自己圖利。他們說你是好官,就算你一天全在秦樓楚館裡逍遙自在,他們也會說你這是為了百姓才去跟那些土豪劣紳打交道。” 賈瑜差點被他的話氣笑了,指著劉田春道:“為官之法有三:曰清,曰慎,曰勤;治道之要有三:曰立誌,曰責任,曰求賢。似爾這般助紂為虐,魚肉鄉裡的人也配自稱好官?” 劉田春並沒有因為賈瑜這樣的行徑生氣,反而將他的胳膊微微壓下去,輕聲說道:“賈公子莫要生氣,我劉田春雖隻是一個六品的小官,但從一個小主薄做起,到如今也有二十五年了,那些書中的大道理沒讀過多少,但是這怎麼能當好一個官,尤其是怎麼當好一個縣官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百姓想要什麼,不就是吃穿用住,生死無憂嗎?隻要你給他們吃穿用度,生死無憂,他們就不會管你是個好人還是壞人,秦亡人從漢,蜀亡人從魏,看看蒙古滅宋的時候,幾百萬宋人嚷著誓死不降,崖山下埋了多少忠骨,最後呢還不是老老實實給蒙古人當了幾十年的奴,還將人家的可汗奉成天驕子,有了吃穿用度,連國仇家恨都能忘了,你說還有是不能諒解的呢?” 賈瑜嗤笑著說:“那些是百姓?那些都是一群有奶就是娘的奴才罷了。” “對,對對對,我們是比不上賈公子,您從小身份就尊貴,出去哪個不敬佩您,可您再尊貴不上朝的時候,不也得老老實實給皇帝跪那喊吾皇萬歲嗎?就跟您家裡的奴婢分一等二等一樣,大齊也是這般,沒什麼分彆。” 看著表情漸漸平和下來的賈瑜,劉田春微笑著為他又添了一杯茶,“所以呢,咱們說到底還是一類人,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