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文豪的棄妻01(1 / 2)

“既然這樣,離就離罷!”

端坐在主位的何家老爺子,也就是溫巧娘公公,目光極其複雜的盯了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半晌,終於歎氣著,同意了這件事。

“老爺!這怎麼行?何家怎麼能有無故被休棄媳婦?巧娘這些年在何家,孝順公婆、尊敬兄嫂姊妹,還給何家生下了兩兒一女,她什麼錯都沒有,怎麼能就這樣把她休了?”

何老爺子同意了,何家老太太卻不肯,她也有她的理由:“真要把巧娘給休了,這三個孩子以後可怎麼辦?咱們那些老親,要怎麼看我們?雖然巧娘現在沒有娘家了,可巧娘爹、巧娘大哥當初可是行善積德、教書育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了他們的恩惠,要真把巧娘給休了,那些人,要怎麼看咱們?更何況,還有那件事……”

何老太太最後沒說出口的話,其實才是何家明明極其寵愛小兒子何叔光,卻一直不肯如了何叔光的願的主要緣故。

何老爺子當然也不樂意何家丟臉,但是,“你這婦道人家都知道的事情,我怎會不知?可你看看他,”他指著依舊拿著報紙理直氣壯的何叔光,怒氣勃發道,“他已經登報聲明了,真真是我天|朝四萬萬同胞全都見證了他的離婚!不讓他如願,你信不信,他敢以後每天都登報離婚?每天都讓何家在外人嘴裡翻來覆去的說叨!”

都這樣了,再拖著,還有甚用?

何伯清和何仲明也勸何老太太,要是沒有登報離婚這件事,說不得,就該留下三弟妹,但是,現在都登報離婚了,還能如何?這都不是舊時的休書,而是新思想裡的男女平等的離婚!

何家的臉麵,早就丟光了!再拖著,也根本撿不起來。

何老太太不禁道:“休了都能再娶!離婚了不也一樣嗎?巧娘孤身一個,也沒得娘家可以回。我的意思是,為了孩子,也為了巧娘和何家的名聲,等三兒把他想要娶的知識女性娶回家了,再把巧娘接回來。做平妻也好,當二房也罷,不管怎樣,巧娘的娘家對咱們何家是有恩的,巧娘又給家裡生了三個孩子,咱們何家必須得給巧娘一個歸宿!”

何家其他人聞言,都悄悄鬆了口氣,顯見也是想留下溫巧娘的。

何叔光卻立刻義正言辭的拒絕:“娘,時代已經變了,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巧娘和我都是封建包辦婚姻的受害者。我和巧娘離婚,是對我們兩個的救贖,是善事!我相信就算是巧娘的父親和哥哥知道了,也隻會為女兒和妹妹得到了新思想的救贖和洗禮而感到高興!至於平妻、二房什麼的,娘,那是對巧娘的侮辱,也是對我和我未來妻子的侮辱!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何老太太聽了,頓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對巧娘這個兒媳婦其實是很滿意的。正因為滿意,她才覺得自己的安排對小腳的沒有娘家的兒媳婦是最好的。這可是她用心想過的,最好的辦法。

而且,老太太還有另一重擔憂——這傻兒子也不知道是隨了誰,非要講究什麼新時代新婚姻,反對包辦婚姻。可這傻兒子怎麼不仔細瞧瞧,巧娘那長相,那身段,那溫柔似水的性子,哪一樣不是她根據他的喜好挑選的?當她真沒瞧出來嗎?她這傻兒子早就喜歡上巧娘了!偏偏又覺得新時代的文人不該遵循封建舊習,一心要跟巧娘離婚!

要是真離婚了,這傻兒子將來才會後悔!

其餘人裡也有看出來堅決離婚的何叔光,其實早就喜歡上了他的封建包辦的妻子的,見狀既覺好笑,又覺無語。可那離婚公告都出了,老太太給兒子找的後路也被何叔光給拒了,如今,還能如何?

古樸的廳堂裡靜默了許久。

何老爺子終於歎息道:“巧娘,是我們何家對不住你。你有什麼要求,現在儘可以提出來。你若是舍不得孩子,繼續住在何家也行。我和你婆婆收你……你和你大嫂感情不錯,就讓你大嫂和你義結金蘭,你依舊留在何家,也可以就近照顧三個孩子。”

何老爺子原本想說收溫巧娘作義女,後來有一想自己那傻兒子的心思,到底是又改了口,讓溫巧娘和大兒媳結拜做姐妹,這樣,將來那傻兒子萬一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萬事也都有解決的辦法。

廳堂裡的許多人都聽明白了何老爺子的弦外之音,心道,這也就是欺負溫巧娘真的沒有娘家人,還格外舍不得孩子了。換一個有娘家人的,必然是要打上門來的!

但是,如今世道混亂,溫巧娘一個小腳女人在外麵又有怎麼生活呢?還不如就留在何家。好歹的,何家有她的三個兒女在。等她的三個兒女長大了,一切就都好說了。

眾人都靜靜的等待著溫巧娘點頭答應,就連一心要離婚的誌得意滿的何叔光也是如此——在他們看來,一生隻在兩個宅子裡待過、真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溫巧娘,除了答應,也根本不會有其他的回答。

而溫巧娘的兩個孩子,最小的女孩懵懂無知,正在咬自己的手指頭。

大的兩個男孩,卻是突然鬆開了溫巧娘的手,齊齊跪在了溫巧娘麵前,哭得淚流滿麵,口口聲聲喊起了“娘”。

直到這時,終於能擺脫封建殘餘的妻子的何叔光,麵上才露出了一絲尷尬和歉意。

顯然,他堅持離婚,成全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卻是讓三個孩子早早失母。如此,何叔光倒是覺得,讓溫巧娘繼續留在何家照顧三個孩子,真的是件好事了。

然而——

現在的溫巧娘的芯子,卻換成了叢夏。

叢夏也是沒料到,一朝穿越,沒變成誰的心尖寵,反而變成了孩兒他們娘。

前世她和謝微明感情甚篤,但始終沒有孩子。叢夏猜測因為自己任務者的身份,所以可能無法在小世界有孕,倒是提議過收養個孩子。謝微明拒絕了,他很開心的說,沒有孩子,他和叢夏才能更親密無間。

事實也是如此,前世相伴五十餘年,叢夏與謝微明都是親密無間,恩愛非常的。

這一世好了,剛過來就有了仨孩子。這日子!

但這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叢夏還沒有接收劇情,隻接收了原身記憶,發覺兩個男孩哭得她懷裡的小女孩也要開哭,才終於微微抬起頭。

眉黛如山,秋水剪瞳,群芳難逐,天香國色。

而眼角一顆淚痣,瞬間讓這美人,越發生動起來,惹人憐惜,恨不能將這世上所有的好物,都搬到這美人麵前。

眾人不禁有些失神。

饒是溫巧娘入門數年,他們還是忍不住為溫巧娘的絕色容貌而感到震撼和驚豔。

隻是溫巧娘素來是恭順卑怯的,在有丈夫以外的成年男性在場時,溫巧娘基本是能不抬頭就不抬頭的,所以許多人知道溫巧娘漂亮,但都快忘了溫巧娘漂亮到了這種程度。

若是放在古代,估計就是帝王枕邊的禍水了吧?

何叔光則是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的這位妻子,硬生生彆開了目光。以色侍他人,這樣的女人,怎配做他的妻子?

叢夏沒有去哄兩個小男孩,而是抱著懷裡的小女孩,挺直了脊背,抬起了下巴,目光毫不畏懼的看向眾人,緩緩開口:“既然何老爺這樣說了,那麼,我在留在何家,也沒甚意思。我要我當年嫁進來時的所有嫁妝,我父親和兄長去世前,送來何家的所有財產地契房契,還有,我想帶走貞兒。”

何家大媳婦立刻道:“不可能!”

她剛說完,就被一旁的丈夫狠狠瞪了一樣,才慌忙低頭,像是自己什麼都沒說過一般。

何叔光這才不得不看向叢夏,亦道:“不可能!單憑你一個從來不出家門的小腳女人,你帶走我的女兒,我的女兒能過什麼好日子?你是不是也要給她裹小腳?”

叢夏聽了,從善如流道:“那我就不帶走貞兒了。”

眾人一愣,顯見沒想到她這麼好說話。

叢夏繼續道:“我要帶走我所有的嫁妝,我父兄送來何家的所有東西,還要何家予我補償,在報紙上寫一封致歉書——

何家背信棄義,非但在我無任何過錯的時候逼我離婚,還罔顧當年我父親對何家的救命之恩。

以舊時禮法將我娶進門,以舊時的三從四德讓我在何家做賢妻良母,生兒育女,孝順公婆,友悌兄弟姊妹,與何叔光同房而眠,日日侍奉他穿衣,末了卻要用新時代的離婚,逼迫我離婚。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你們何家早這般說,我又怎會嫁來何家?我父兄又怎會認為,何家欠了溫家的恩情,又想要個舊時的兒媳婦,並且會守舊時的規矩,不會無故休棄我,放心的將我嫁過來?

彼時我父兄俱在,溫巧娘並非何家不可,並非何叔光不行。你們如此,豈非是故意騙婚?”

叢夏這番話一出,何家人俱是麵色一變,臉上火辣辣的。

是了,單憑溫巧娘這副容貌,溫家當時的情形,求娶溫巧娘的人數不勝數。溫家不是非何家人不可。

反而是何家人故意表現出來了對於一個舊時兒媳婦的滿意,而何叔光……他當時做了甚麼呢?他在看到溫巧娘的第一眼,就驚豔慌張的打翻了滾燙的茶杯,臉紅的像是猴屁股一般。又有何家欠文家的情,溫家父子覺得,女兒/妹妹嫁到這樣的人家,好歹是有保障的。就算沒有了男女之情,也肯定會念著恩情,對女兒/妹妹好的。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溫家父子還在的時候,何叔光對妻子不滿意,卻從沒有對外宣揚過。但是,溫家父子離世後,何叔光就開始宣揚他對這個封建包辦的妻子的不滿意。

何家,何其可笑?何其可恥?

何家人的臉色,當然不會好看。

叢夏卻不理他們,繼續道:“但是,何三少爺既然堅持離婚,這段婚姻無法繼續,那麼,我也不會反對。但何家以舊時規矩禮法約束我7年之久,又要以新時代的規則與我離婚,便是有錯在先,何三少爺可以和我離婚,但我要何家和何三少爺的一聲道歉。像這個離婚聲明一樣,發在報紙上,讓四萬萬同胞可以見證的道歉。”

何叔光原本心有愧疚,聽到讓他發道歉信在報紙上,不禁惱道:“當初又不是我要娶你!我反對過,絕食過,但我若不答應,父親母親是不許我出國讀書!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不是我願意的,我也根本不想以舊時的禮法娶你,我哪裡有錯?”

叢夏逼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反抗到底?”

何叔光一怔:“我當時要去留學,我不答應,爹娘不會允許我出國,更不會給我……我沒有辦法,為了能學有所成,為了革命事業,為了回國後能報效祖國,為國家的崛起而貢獻出自己的微薄之力,隻能妥協。”

叢夏不聽何叔光的那些“大義凜然”的話,隻冷笑道:“你為了什麼緣故,與我何乾?我隻知道,你承認你當時同意了,是自願的。同意以舊時的禮法,娶一個舊時的女子。自願和這個舊時的女子入洞房,生兒育女,還生了三個孩子!是也不是?”

何叔光:“……”

是。就算他那時心底有多麼的不願意和不甘心,受到了來自父母的怎樣的威逼利誘,他終究是自己同意了的。

何叔光看向那三個年齡不同的孩子,堂堂文人,一個拿筆杆子鬥爭的人,竟是啞口無言。

叢夏卻步步緊逼:“既然是你自己同意要娶一個舊時的小腳女子,明知道她不是你想要良配,明知她三寸金蓮、大字不識,那你現在又憑什麼要以新式的婚姻自由,和她離婚?既要離婚,又憑什麼連一封道歉信都不敢公開登報?還有,”

叢夏一張絕色的麵容上,露出濃濃的厭惡之意,“你不滿你的妻子,又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同床共枕,生下了三個孩子?你即便拒絕不了婚姻,你的文人風骨又去了哪裡?為什麼要生下這三個孩子?為什麼生下了他們,卻不肯對他們負責,讓他們必須接受父母分離,讓他們將來會在後媽手底下過活?”

何叔光一個字都答不出。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那個怯懦溫順的妻子,也是有脾氣的,也是會和人吵架,還是有理有據的跟人吵架的。

他是個是革命者,也是個文人,有文人的驕傲自負,同樣有文人的錚錚傲骨。

可是,文人也是會犯錯的。他當初,的確是有錯的。但為了革命事業,為了文人風骨,些許小錯,又算什麼?

何叔光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你說的,也有道理。當初,是我沒有反抗到底。既然我沒有反抗到底……”

眼看何叔光要說出道歉的話了,何老爺子立刻喝道:“叔光,住口!”

爾後眸色深深地看向叢夏,還有叢夏懷裡抱著的小女孩,終是道,“你的嫁妝何家會一分不差的還給你,你懷裡這個孩子,也可給你。隻是,你父兄的東西,當初明言是要等三個孩子長大,給三個孩子的。你放心,等三個孩子長大了,這些東西,會一分為五,兩個男孩一人兩份,你的丫頭也會得一份的!何家說話算數,絕不食言!”

顯然,何老爺子已經看明白這個兒媳婦究竟要的是什麼了。早先老妻就說,這個兒媳婦雖然大字不識,卻是個內秀的。現在看來,嗬嗬,這何止是內秀?

溫家隻剩下溫巧娘一個,但溫家曾經頗有家資,那份家資現在又在何家手中。雖則何老爺子保證,將來這些東西都會給溫巧娘所出的三個孩子,但是,這並不妨礙在他把東西給那三個孩子之前,收取這些宅子的租金、店鋪的收益、田產的租子,以及,利用那些銀錢來錢生錢,讓溫家的生意更上一層樓。

何家大人裡,除了一身正氣的何家三少爺,誰都知道溫家那些產業帶給何家的好處,更知道將來除非何老爺子和何老太太都死了,何家必須要分家時,溫巧娘的三個孩子才有可能得到溫家的財產。——當然是不包括這些年收益的那種。

何家人知道,當初將家產交到何家老爺子手裡的溫家父子也知道,溫巧娘不認字,卻極其內秀聰慧,又何嘗不知?

隻是何家是既得利益者,沒必要提,也不樂意提;

溫家父子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好法子,也隻得如此,期盼將來自家血脈能得到的多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