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文豪的棄妻04(1 / 2)

叢夏和玲瓏回到客棧房間時, 何家霸占絕戶女財產的新聞,就已經傳得滿蘆花市都是了。

就連一直待在房間裡照顧小小姐的奶娘,竟然也聽說了這件事。

奶娘有些開心, 又有些擔憂:“這、這能讓何家把溫家的東西還回來當然是好。可兩位小少爺還在何家……還有,這件事之後, 還能有人給咱們做靠山嗎?”

就她家小姐這長相, 奶娘表示, 她是真的十分擔心啊。

奶娘擔心,叢夏卻不擔心。

關於這個問題,她其實已經有想法了。隻是如今何家還沒把該屬於她的東西還給她,她若現在就說, 倒顯得有些誇誇其談, 不知人間疾苦了。

於是, 叢夏隻能先勸道:“奶娘莫急,一定會有法子的。實在不行, 我們可以選一家治安好的客棧或酒店,一直住著也不是不行。”

這倒也是個法子。

至於何敬翼和何敬瀧,叢夏卻不擔心他們。

之前何家不提, 是何叔光也隻有兩個兒子,且何伯清和何仲明到底年紀也不算大,能有自己的親生子, 還是要親生子的好。但其實何伯清與何仲明都已經年過而立, 何伯清更是奔四的年紀了, 隻怕是就等著何叔光再多一個兒子, 何家就按捺不住了。

現在叢夏算是得罪了何家,毀了何家名聲,何家再無顧念, 過繼何伯清和何仲明,隻怕就在眼前。

既然過繼了,何敬翼和何敬瀧在何家就有了另外的身份,自然就不會過得太差。

當然,這個不會太差,到底也比不上在親生父母嗬護下的自在生活。

隻是,原身似乎對著兩個兒子還有心結,畢竟,何敬翼和何敬瀧在何家人的教導下,明顯偏向何家人,甚至他們更崇拜自己的父親何叔光。

而何叔光呢?何叔光生平最嫌棄的人,便是他的小腳發妻。人都是有一種心理的,會在強者明顯厭惡某個人的時候,下意識的跟隨強者的厭惡,比強者更厭惡強者所厭惡的人。何敬翼和何敬瀧不至於那麼厭惡原身,卻也嫌棄親媽的小腳和大字不識。

等到後來何叔光娶了一位新女性,何敬翼和何敬瀧卻對這個“新媽媽”百般討好。在對方表現出對他們的好後,更是很快改口,稱對方“母親”,叫原身“媽媽”。

在原身不可置信時,何敬翼和何敬瀧也有自己的說法——誰讓你不能留住爸爸的心?如果媽媽你能留住爸爸的心,一心一意的對爸爸好,爸爸說什麼你都聽,他們何必要討好另一個女人?當他們真的願意嗎?

原身因此對兩個兒子有了芥蒂,但是,這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他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她自己在失去了娘家後,沒有底氣強硬,隻能完全不插手兩個兒子的教育,隻關心兩個兒子的日常生活。

何家人在教育何敬翼和何敬瀧時,心自然是偏的。他們不能說,是何叔光當初為了能去留學,才娶了他不願意娶的小腳女人,並因為這個女人的美色和她洞房,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子。

等留學回來,自己有了自己的事業,不必受家族掌控時,反而再次嫌棄起了小腳妻子,千方百計的鬨騰,就是想要擺脫這個自己生命中的“汙點”。而在這個過程中,又和他一心嫌棄的“汙點”,生下了兩個孩子。他們隻能說,是你們媽媽不夠好,對你們爸爸不夠關心,所以,你們爸爸才想要離婚。

這樣的洗腦多了,何敬翼和何敬瀧即便長大了,知道的東西多了,可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的遷怒自己的媽媽,認為是自己的媽媽不夠好,才留不住自己的爸爸。

原身溫巧娘,自然是思考過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但是,時局混亂,娘家沒人,甚至她的大部分嫁妝,都在何家人手中,她即便想要告訴兩個兒子真相,兩個兒子也不一定會相信。而何家則會將她的兩個兒子把控的更嚴,洗腦工作做的越發勤,她這個親媽,怕是連單純的照顧兩個兒子的權力都沒有了。

這種情況下,原身隻能任由何敬翼和何敬瀧在何家人的洗腦下長大,對她的“封建”各種嫌棄。嫌棄的久了,便也有了真情實感。何敬翼和何敬瀧,大約在心底也真的不敬愛這個親媽了。

而原身自己,在前世已經給了這個兩個兒子足夠的母愛,即便他們不尊敬愛戴她這個母親,她也做到了超出一位母親應該做的事情。

到了這一次,原身反而是沒有了再給兩個蠢兒子做好母親的要求,隻是讓替代她的任務者,在兩個蠢兒子沒長大前,稍稍照顧下他們,壓根就沒提讓任務者撫養她的兩個兒子的事情。

可見,心冷了就是冷了。

原身對兩個很“識時務”的兒子,想來是一麵欣喜於兒子們的“識時務”,一麵又一直忍受著這種“識時務”帶給她的傷害吧。隻是她已經經曆過一回,不願意任務者像她一樣再經曆一次。

更甚者,原身大約覺得,她身為親媽都嫌棄那兩個嫌棄她的兒子,換成了任務者,隻怕也會嫌棄她的兩個兒子甚至於會做出些什麼事情。與其這樣,那還不如讓任務者適當照顧就好。反正她的兩個兒子到了什麼時候都很“識時務”,她並不擔心他們會過得不好。

隻是,受些小磋磨,隻怕也隻能是他們人生中的“曆練”,想來也是有助於他們學會真正的“辨彆”人心的方法。

奶娘的擔心顯然是有道理的。

叢夏和奶奶剛回到客棧,準備休息,最開始跑去何家質問的第一批人,已經到了何家。

有那聰明的見狀,立刻轉頭去找何家沒在家的人——比如正在工廠洽談合約的何家大少爺何伯清,比如在學校裡教書育人的何家二少爺何仲明和他的妻子,比如正在開茶話會的何家的兩位姑奶奶……

嘖,何家做出這樣的齷齪事,還不許人指責了不成?

不少人麵帶興奮的跑去找人了。

他們之中,有些是真心覺得何家做錯了,他們作為朋友、至交、親戚,理所當然要讓在蘆花市名聲甚好的何家“改邪歸正”,把做錯的事情糾正過來,然後,何家還是那個何家,何家的名聲也會重新好起來。

有些則是何家的仇人或是單純嫉妒何家的人,其中不乏曾經被何家人站在道德的製高點鄙視和指責過的人。何家若真的是道德上的偉人便罷了,偏偏何家犯下了這樣的錯,他們豈能不去嘲笑和彼時何家?

嗬嗬,當初那麼鄙視他們這些道德有小瑕疵的人,現在好了,你們竟然是一家忘恩負義、賺媳婦嫁妝錢、把毫無過錯的媳婦趕出家門還不歸還人家的全部嫁妝,更加連人家媳婦父兄留下的東西都不歸還的徹徹底底的小人!

不就是仗著那溫家女的兩個兒子還在何家,溫家女就不敢說出何家人品猥瑣低劣的真相嗎?可就算人家不說,何家就能對那兩個孩子好嗎?還不如說出來,讓他們這些人一起監督何家!

“何家,嗬嗬。”

果然有人上門打臉,一臉諷刺的看著氣得麵色鐵青的何家老爺、何家老太太,冷笑道,“忘恩負義、翻臉比翻書還快、不仁不義、道德低下……我看這些詞兒,用來形容你們何家,真是再正確不錯了!

溫家以為他們對你們何家有恩,才把女兒嫁到你們家,覺得你們家絕對不會因為她的小腳而拋棄她!結果呢?溫家父子才去了幾年?有三年嗎?你們就已經趕了溫家女出家門!還扣著溫家女的嫁妝和溫家的財產不給溫家女!

說什麼那些東西是溫家父子給那溫家女的,那不是溫家女那時是你們何家的媳婦嗎?溫家父子才把東西托付給你們!可溫家女都已經被你們趕出去了,憑什麼東西還不給人家自己收著?彆說什麼她小腳不認字兒,我就問你們一句,這些年她那嫁妝和溫家房產鋪子的出息,你們可給過她一分一毫?

……這都舍不得,嗬嗬,果然是偽君子,真小人!看你們何家平日裡還經常為人模人樣的為彆家主持公道,指責誰家哪哪兒做的不好,不夠君子,我呸!你們何家,哪裡來的這個臉呦!”

有人更是直接挑明:“他們當然沒這個臉,隻是想著那溫家女的兩個兒子還在何家,溫家女但凡敢在外麵說些什麼,他們何家就敢對著自家的血脈虐待威脅!嗬嗬,我說這倆孩子就是溫家的外孫吧,你們可要小心了啊!以後,可一定要乖乖的聽話,但凡你們不聽話了,就小心這何家有人要借題發揮,懲治你們!”

何敬翼和何敬瀧年歲還小,此刻更是被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何老爺子和何老太太更是氣得額頭青筋直跳。

然而,他們還真心被說中了某些小心思——他們哪裡不知道對溫巧娘不起?隻是何家家大業大,大兒子和大兒媳婦管家辛苦,將來還要分薄家業給下麵的弟弟們,到底心氣不平。

他們也不好光明正大的補貼大房,便讓大房關著溫家的這些產業,那些產業,他們將來還是要留給溫家的外孫的,隻是這些年的利息,給大房甜甜嘴兒,也讓沒了娘家的溫巧娘和溫巧娘的孩子們在何家日子好過一些。

後頭溫巧娘被離婚了,那不還有倆孩子在嗎?要看伯娘的臉色過日子,哪裡能不給些好處?

至於這些好處,是溫家的幾乎全部的產業的利息,比之何家一年的收益也隻差一線,這是一筆相當大的錢財,何老爺和何老太太就全然無視了。

“何家沒錢了嗎?為什麼要溫家的錢?”有人忽然發出靈魂一擊。

何家人幾乎不能答。

但他們不能答,卻有人替他們回答:“早說了是何家人品低劣。在何家這些小人心裡,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更何況是那麼大的產業?

哎,我忽然想起來了,何家既然能占溫家的便宜,那是不是平時也占了彆的什麼便宜?何家老爺是咱們蘆花市商會的上任會長,何家大少爺是這一任的會長,哎呦呦,他們這一家,究竟貪汙了多少?這還查得出來嗎?”

何家老爺子,終於被氣得一下子暈厥了過去。

這下好了,何家小人,何家貪汙的消息,基本是被確認了。

何家的幾位原本想插話幫忙幾位老親,頓時也隻能搖頭歎氣著離開了。

與此同時,被人責難的最厲害的人,當屬何家三少爺何叔光。

從前沒有人從被休棄的女子的角度著想,如今聽了叢夏一席話,方覺不對。

有人直接衝到了何叔光的麵前,高聲質問道:“何叔光,我問你,當初你要娶溫家小姐時,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她的小腳,大字不識?”

何叔光一怔,心下覺得不好,可來人正是他最近頗為有好感的女子的兄長,張了張嘴,知曉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圓,還不如說實話。

“是,但是餘兄且聽我解釋……”

那人卻是不聽,又大聲問道:“那你娶她時,是不是就已經想好了將來要和她離婚?嗯?說!說實話!我警告你,我都已經問過那溫家小姐了,她已經在我們麵前發過毒誓,你說完了,也該在我們麵前發個毒誓,表示你沒有說謊騙我妹……騙我們才是!”

此時有在日報上班,聽了叢夏要發的三個公告全程的人,也衝出來質問何叔光,逼迫何叔光說實話。

何叔光呼吸一滯。

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眼看這些人一臉猙獰和不可置信的來質問他,問的還是這樣尖銳的問題,他已然猜到這些人的下一個問題是什麼了。

可是,巧娘她,發了毒誓?發了甚麼毒誓?可會對她真有妨礙?

“說啊!不說就是心虛!是渣滓!是敗類!”

然而麵前這些人,容不得何叔光多想其他,隻得麵帶愧疚的低頭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帶頭的人不依不饒:“你說清楚,你是不是那時自願和她結婚,就想好了將來要跟她離婚?”

何叔光神色慘淡道:“是。”

“那你既然厭惡她是個封建糟粕……影響下的舊時女子,又為何非要娶她?難道真的就是為了讓你的父母放心,放你出國留學?”

何叔光無法不答:“是。”

“行!那我再問你,你既然是為了你自己的事情,娶了一個你不想要的人,還早就打算好了要跟她離婚,那你為什麼又要和她洞房?你難道不知道她這樣以後的路更難走?而且,生一個不夠嗎?她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懷孕?生了三個孩子?

……且,你當年留學回來,她父親哥哥還沒死,她那時也才隻給你生了一個孩子,你怎的那時不和她離婚,非要等到後來,又和她生了兩個孩子,等她娘家人都沒了和她離婚?你究竟是什麼肮臟的心思?”

“我……”何叔光被問得啞口無言,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是我太過年輕,是我……太過自私,千錯萬錯,這都是我的錯。”

何叔光其實在當時和溫巧娘離婚那天,聽到溫巧娘的那番話後,就對自己產生了懷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錯了。待到今日,這些人上門來替溫巧娘打抱不平,還說的句句在理,何叔光也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是真的錯了。

錯在他太過自我,太過自私。

從頭至尾,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溫巧娘的想法。

他嫌棄溫巧娘是封建糟粕,是小腳,是大字不識的愚婦,但是,在成婚前,他就知道溫巧娘是這樣的女子,為了能出國留學,為了他能在國外學有所成,將來可以為國家之崛起而付出一份心力,也是……能為父母儘一份孝道。他什麼都顧忌到了,就是沒顧忌到溫巧娘的想法。

如果不是嫁給了他,想來,溫家也會給溫巧娘找一戶好人家。哪怕沒有他這樣的為國為民的大誌向,隻是個普通小商人,溫巧娘也不至於結婚數載後,被夫家休棄。

退一步說,他當初即便為了那些自私的緣故娶了溫巧娘,也完全可以不和溫巧娘洞房。到時候,他跟溫巧娘離婚,溫巧娘還是完璧之身,想要嫁誰也容易許多。且,他為什麼不在剛學成回國後,溫家父兄還在的時候提出離婚呢?他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溫巧娘懷孕呢?為什麼這些已然成了既定事實,他還偏要嫌棄溫巧娘的封建糟粕,非要與他離婚呢?

不過是自私自利四個字,這樣做對他最好。

不過是他見色起意,看見溫巧娘的美色便挪不動步子,偏要反過來怪溫巧娘美色誤人。

不過是他早知道自己是錯的,若是在溫家父兄還活著的時候和溫巧娘離婚,人人都不會站在他的這一邊為他說話,人人都會站在溫家那邊,給溫家父兄一個麵子,指責他是錯的。而溫家沒人了,他再與溫巧娘離婚,便會少有人為了溫巧娘來指責他。

不過是他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偏還要個偽君子的名頭。徒增笑柄。

何叔光麵色慘白,後退數步,竟是終於看清楚了自己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