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琉璃燈(1 / 2)

聞景行咬牙, 將目光投在正在排長隊的暗九身上,扶額,他若真把那燈取下, 以他的容貌, 這青樓女子怕是一顆心都投他身上了。

暗九依舊還在狀況外, 他不懂什麼好壞,隻知道那燈掛那麼高,惹的這麼多人趨之若鶩,定是最好,雖然配不上主人,但也足夠當做禮物送給他了。

他在報名處寫下名字“暗九”,聞久安這個名字他隻想捂著讓主人一人叫,所有人都不曉得才好。

之後又交了一個金元寶才得以允許進去。

就這唯一一個元寶還是聞景行出門前非讓他帶的,說什麼男人出門在外必須要有私房錢, 他聽得一頭霧水,但仍是聽話的收下了想著看到什麼精巧的東西可以贈給主人。

被當做報名費交了時還有些後悔,也不知道這燈值不值得, 若不值得, 等取了之後能不能還給他們,換回我的金元寶。

都不知道能買多少糖人、粽子糖和撥浪鼓。

領了烏金木牌, 暗九由人帶著到了候場廳, 等著叫號。

他前麵是位衣著藍衫的小公子,腰間掛著玉佩, 大冷的甜手持紙扇搖啊搖,看暗九戴著小半個麵具,雖看不清整體麵貌,但仍有一瞬間被美色直擊, 呼吸凝滯。

他巴巴湊上去:“這位小公子,透露一下,你打算怎麼取那燈?”

對著美人那張冰山臉也沒指望能得到回複,自顧自,頗為懊惱的繼續說:“我去年就來過一趟了,當年來的早,塔上的燈還多,那也費儘力氣才取了六層的燈,今年被我娘纏住,來晚了,沒想到竟然隻剩下六盞。”

暗九有些疑惑:“這很難取嗎?”

“哇,兄弟你是第一次來嗎?塔頂的那盞琉璃燈可是前朝皇帝贈與寵冠後宮柳貴妃的,這世上隻有那麼一盞,二層三層的燈也各有其來曆,一層比一層名貴,花燈會已經舉行了五年,也就前年有位江湖人取下了二層的一盞,贈給了當年的花魁。”

取燈的方式無外乎兩種,輕功和射箭。

若用輕功的話,塔高裝飾品多又脆弱,簡直讓人無從下腳,稍微用的力氣大些就會將那些繁複的飾品弄壞掉下來。

即使燈取下來了那也是違反規定,

並不作數。

塔下也放著弓箭以供人使用,弓和箭都是極好的,但夜色茫茫,塔高,今日的風又大,時不時有煙花在空中散開,很是乾擾視線。

藍衫小公子給麵前的美人科普完,把扇子合上敲了下暗九削瘦的肩膀,隻以為是哪家不諳世事的小公子,道:“紅霓一舞傾天下,今年不知多少人為她而來,彆說頂層了,二層竟然都有人取走兩盞,更沒有我的份了……”

他失落了沒一秒,看到暗九又覺得沒什麼了,紅霓見不到,麵前的美人也足以抵得上那金元寶了,他嗬嗬笑笑,重新拿起扇子搖啊搖:“紅霓最愛美人,你生的如此俊美,我想就算不用取得那頂燈,紅霓也定願意見你一麵。”

暗九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並不言語。

他不知道什麼紅霓姑娘,隻想著怎麼才能把那盞燈取下送給主人。

很快輪到了那藍衫小公子,半柱香時間未到他就铩羽而歸,彆說去取上層的六盞了,他這一年疏於鍛煉,又吃的有些多,剛飛上一層就把人家上麵嵌著的紅寶石給踩了下來,灰溜溜的被負責人領著去賠錢了。

回來看到暗九,耷著的臉立刻喜笑顏開,還有功夫安慰麵前的美人,順便給自己挽尊:“不用給自己多大壓力,這塔實在脆弱的很,去年有人一腳上去踩了個洞是被人拽下來的,彆提多丟人了,差點賠了個傾家蕩產。那邊有箭,可以射著玩玩,中不了也沒人笑話。”

叫了號,輪到了暗九。

侯府的影衛每十人一組,刺殺、追蹤、諜報偵查等,各司其職,每年還要對他們各項進行考核,暗九雖排名第九屬追蹤處,但各項都精湛,不論是綜合還是單項年年都名列榜首,拉出去在整個大興都少有敵手。

這些彆說那藍衫公子不知道,就連聞景行也以為他隻是個普通的暗衛。

聞景行也在這兒看了一會,當時裡麵沒有暗九他也不感興趣,但現在他可感興趣極了。

和旁邊一個紈絝小王爺很快打成一片,也知曉了這塔的厲害之處,想著暗九再怎麼厲害也隻是侯府的一個影衛,也就是少年玩心,並沒指望他能取到燈。

聞景行微笑:很好,他聞二爺頭上的綠帽飛了。

僅如此,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要把侯夫人送來的珠寶全部賣掉的準備,以此來賠償煙雨樓的損失。

塔下,暗九一手挽弓,一手拿箭。

拉弓上弦,近乎讓整張弓拉成了滿月。

聞景行的心也隨之繃起,有種暗暗的興奮,甚至有點想抓著那紈絝小王爺說這是他夫人的衝動,那種由心而生的喜悅不亞於追星的小姑娘,想昭告全世界我的男人真他媽帥。

九十九的激動和喜悅中,混入了一絲絲的慶幸,他要射箭了。

家裡的一匣子珠寶保住了。

暗九並不知道聞景行的心理變化,他手一鬆,隻聽嗡的一聲,箭矢飛一般劃破天際,直直向著塔頂那盞琉璃燈射去。

為了讓觀眾更能看清,煙雨樓特意在箭矢上塗抹了在夜色中可以發光的材料。

但即便如此,那箭射的太快,眾人隻能看到流星瞬間劃過,然隱於夜色。

墨黑的夜空,繁星點點,正巧姹紫嫣紅的煙花在半空“轟”地一聲綻開,火樹銀花,照亮大半天空,絢麗之後散開點點星火墜落,一時間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竟分不清到底是煙花落,還是燈落。

但他們很快就知曉了答案。

那盞琉璃燈。

寵冠六宮的柳貴妃最愛的琉璃燈,燭火之下流光溢彩,正從天上往下落,慢慢從看不清的星子,逐漸放大展現出它原有的樣貌。

一眾圍觀人瞪大了眼,呼吸都仿佛在瞬間凝滯了,呆滯的看著那燈。

忽然,不知哪兒刮來了一陣風,卷的琉璃燈搖搖晃晃,眼看險些撞在那塔簷上,驚得圍觀群眾都倒吸了口冷氣,就見一位著紅衣,戴麵具的少年,足尖輕點,衣衫飛揚,猶如翩然的蝶,一階一階的探上。

屏息之間,少年已經穩穩的拿到了燈,動作淩厲瀟灑,用蝶這種相對脆弱美麗的生物來形容他好像又不大好,他身形瘦削有力,束著的高馬尾隨著淩冽寒風獵獵而動,猶如夜色中傲視一切的鷹。

暗九提著綴滿了奢華寶石,巧奪天工的琉璃燈,一襲紅衣站在樓閣之上,笑的肆意,隔著層層燈火與聞景行遙遙相望,一時間竟分不清是人美還是燈美。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聞景行此時已經完全呆滯了。

他從

未見過這樣的暗九。

但他想,他的久安原本就應該是這幅模樣。

沒有唯唯諾諾,沒有惶恐不安。

隻有一身少年意氣,神采風揚,如森森千丈鬆,似濯濯春月柳。

“當!”

一聲清脆的鑼聲意味著本次花魁賽已然結束。

寂靜幾秒後,忽然掌聲如雷,喝彩聲幾欲衝破天際,幾乎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的討論著這位取下琉璃燈的少年是誰。

鑼聲的餘音如水中漣漪在聞景行心頭擴大消散,自認為沉熟穩重的一條老狗後知後覺被戳中了蘇點,他心跳如鼓,像個十七八歲少女春心萌動。

暗九手裡捧著燈,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了聞景行,恰好與他對視,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

找到目標,暗九走的快了些,他心裡到現在還有些慌張,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燈,他並不懂得品鑒,隻覺得這燈流光溢彩還算好看,應該抵的上他的一個金元寶。

卻不知這燈當時嵌了近百種珍貴寶石,做工細致入微,多少匠人精雕細琢一月有餘才製成。

配是肯定配不上主人的……

暗九想:主人能看他一眼,笑一笑,就已經值得他跑這一趟了。

五年都沒人能取下的燈突然被人摘下,不僅是看客,就連帷幔中的三位絕色女子都被驚動,透過一層白紗往外看。

紅衫女子隻看了一眼,驚鴻一瞥讓她恍然看到了畫本中勾人魂魄的妖精。

她從秋千上躍下,一撩紗幔快步走了出來,她赤足從那金玉搭的台上走下,和著曲調款款走來,足踝上的金玲悅耳動聽,柳腰長腿搖曳生姿,額間一點朱砂,本就是傾國傾城的容貌,看向暗九時更是眼波流轉,盛滿癡癡的女兒情態。

紅霓的出現看癡了一眾看客,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在空氣中響起,就連討論的聲音都小了不少,生怕唐突美人。

“你們猜,這小公子要把燈贈與誰?”

“應是紅霓姑娘吧,紅霓向來隻穿紅衣,若不是對她有意,又怎麼會特意穿與之相配的紅色——哦豁!紅霓姑娘出來了……”

呸!

暗九比這紅什麼東西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聞景行氣的嚼了一塊粽子糖,甜的發酸,什麼偽劣仿冒產品!

“呀!雪蘭姑娘

也出來了!可惜離得太遠,看不清啊!”

“雪蘭姑娘原是官家女,才情出眾,輕易不會拋頭露麵,這小子倒是好福氣,儘享齊人之福啊。”

聞景行“嘎嘣”一聲咬碎糖:他敢。

除了聞景行和狀況外的暗九,怕是在場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紅霓更是如此。

一向熱情張揚的姑娘雙頰微微有些泛紅,多了幾分小姑娘的羞澀,她都想好了,等這人把燈送給他,她便將他的麵具摘掉,抱他吻他,以後隻給他跳舞。

沒想到暗九卻目不斜視的從三位姑娘麵前路過,停在圍觀的群眾麵前,繃著的臉有些慌亂,頓了一瞬深呼吸了一口氣,看到了聞景行才鎮定下來。

竟然不是紅霓?

眾人驚訝,呆滯了一秒後齊齊散開。

一是為了看清琉璃燈的模樣,二是想看看這位小公子到底會把這燈贈與哪位比紅霓還美的佳人。

更有人在心中幸災樂禍,就算長得俊美,武力高強又如何,這不還是個呆子!

把琉璃燈贈給青樓女子是一段佳話,若是要贈與普通心儀女子,怕不是會把人當場氣哭,大好姻緣就此斷了。

這人也不是胡說,琉璃燈的寓意確實不好,特彆是對心儀的女子。

前朝皇帝昏庸無道,專寵貴妃,廢後廢嫡,在位期間戰火連天,民不聊生。

柳貴妃愛燈,便在其生日這天令全城舉辦花燈會,與民同慶,並花費大量人力物力為她打造了諸多例如琉璃燈這樣的稀世珍寶。

新朝建立後,這花燈會已經流傳近二十年。

當今天子覺得前朝亡國是因為國君昏庸,並非女子誤國,花燈會也並未明令禁止,便流傳了下來,在百姓歡慶的同時也對當朝官員們起了警醒作用。

戰火中,皇宮中各式各樣的燈不計其數,幾乎全被人毀壞,唯一留著的這一盞琉璃燈不知怎麼被偷運出宮,流傳到了煙雨樓,進而變成了花魁大賽上的一個彩頭,規矩是取下即可贈與愛慕的佳人。

但這燈到底寓意不佳,前主人柳貴妃更是被無數文人指著脊梁骨罵紅顏禍水,所以尋常姑娘並不願意收。

反倒是深受青樓姑娘們的追捧,都是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女兒家,既然已經淪落煙花之地,誰

不想像當年的柳貴妃一樣,即便被稱作禍水,也情願有一張傾城貌,得君王寵愛三千寵愛在一身。

暗九並不知曉這燈還有這些來意,他離聞景行越近,心跳的越厲害,像個毛頭小子見到心儀姑娘一樣,眼裡盛著,心中放著,嘴裡念著的都是那人。

聞景行也抬頭看他,唇角微微勾起,透過那麵具上的眼睛,故作穩重,眼神中卻根本抑製不住喜悅。

卻忽聞人群一陣喧嘩,聞景行目光移去,卻是那紅霓姑娘徑直向暗九走來,美目怒瞪,從腰間拿出一根長鞭直直向暗九掃去。

“這燈你為何不贈本姑娘?”

暗九回頭,握住淩空揚來的鞭子,皺眉不耐煩道:“為何給你?”

他回頭那一瞬,紅霓一雙多情目就移不開了。

她本就是異國一小國的公主,亡國之後流落中原,生的明豔動人,性格張揚熱情,一舞傾城不知吸引了天下多少王侯將相,風流才子。

煙雨樓裡的姑娘多少有都幾分不得已,但她卻是自願的,她沒什麼愛好,隻喜歡美人,將來的丈夫也定要選天下最俊美的男子。

原本以為還要不知等多久,沒想到今日卻遇到了。

隻是驚鴻一瞥,怕是再難忘了。

“這琉璃燈有規則,你取了,便要贈給在場最美的女子。”

紅霓微抬下巴,晲了在場人一圈,將目光重新停在暗九的身上,噙著笑說:“你不妨讓我把你麵具摘掉?若比我容貌更甚,那這燈本姑娘就不要了。”

說罷,她拽著鞭子,雙足輕點,如高貴的波斯貓一樣像暗九走來,身姿搖曳,身上金鈴清脆,不知酥了在場多少男人的心。

暗九也有些耳紅,卻不是為了紅霓,而是為了聞景行。

原來這燈是要贈給最美的女子……

也不知道主人肯不肯收。

聞景行眼不瞎,自然看到他羞紅的臉,氣的咬牙,手裡的糖人都被他捏碎,偏偏那紈絝小王爺還要在他旁邊多嘴:“嘿,剛發現,你和那位美人竟然戴了同款麵具,可是兄弟?能否把你弟弟介紹給本王認識認識?定不乾彆的,就喝喝酒,賞賞月哈哈哈哈。”

聞景行冷著臉:“不是。”

小王爺也不失落:“那本王等會親自去問問。”

聞景行冷哼一聲:“是夫妻。”

“……”

紈絝小王爺看他臉都黑了,立馬識趣的閉嘴。

幾句話間,紅霓已經走到了暗九旁邊,伸出纖纖玉手就要接過琉璃燈。

暗九這才反應過來,蹙眉,將攥著鞭子的手一鬆,紅霓本就大半力氣都放在繩上,繃勁的繩子突然鬆開,讓她差點摔倒在地。

幸好紅霓從小練武,她一個旋身,紅紗揚起金波,穩穩站住才避免了當麵出洋相。

暗九退後好幾步,“你彆過來,這燈不是給你的,你要再搶,我可就還手了。”

說完怕她不信,繃著臉補充道:“你打不過我的。”

紅霓沒想到會被人如此下臉,瞳孔一縮,被人捧出的高傲性子不允許她再上去第二次,抿唇抱胸站在暗九身後,不服氣的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絕色才能入了他的眼。

就見這人穿過人群,走向一個同樣帶著黑色麵具的公子,一襲象牙白錦緞長袍,衣袂飄飄,露出的五官眉目柔和,恍若謫仙。

手中不僅拿著糖人,還有撥浪鼓,以及一些小零碎物件,這才有了些許被紅塵沾染的真實感。

紅霓抿唇,對她冷厲的小公子麵對這人連步子都小心翼翼的放緩放輕,提燈的手微微顫抖,剖開那看似平靜的外表,內心不知道該有多滾燙炙熱。

哼。

紅霓自有她的傲氣,一腔少女心被摔得稀碎,卻也無意糾纏,甩袖踏著鈴音快步離開,惹得不少人爭相追去。

聞景行之前體弱多病,輕易不會在人前露麵,即便才冠京城,也隻用文景公子這一稱呼,至於他是什麼人,多大年紀,是哪家公子,都無一人知曉,也正因如此,人群中才沒引起更多喧嘩。

不過……

這風頭確實也出夠了,聞景行現在莫名有種被當眾求婚的羞恥感,特彆是紅霓的出現將這一幕推向了**。

他總覺得下一秒圍觀的吃瓜群眾就會如鼓掌機器一樣重複:“嫁給他,嫁給他……”

啊。

這他媽都在想些什麼鬼東西。

聞景行閉了下眼,暗九已經將琉璃燈捧到了他麵前。

他微微喘息著,滿天星鬥從天空墜入他的眼中,抿抿唇,小聲道:“送你。”

他手上還纏著白色繃帶

,微微蜷著,不想讓聞景行看到。

聞景行將湯婆子重新放到他手中,一根手指挑起那盞琉璃燈,似笑非笑:“為什麼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