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從墓的人間(2)(1 / 2)

風聲嗚咽, 城市燈火漸歇, 遠東的港口, 高聳的郭實獵信號塔依然亮著微薄的光,指引著夜間航行船隻的方向。

淅淅瀝瀝的雨落在乾枯的枝椏, 擊在屋簷的瓦片上,擾人清夢。夜色下的燈紅酒綠街道有些蕭瑟, 不知哪裡傳出來的留聲機中的歌聲,人們依煨在破舊的泥爐旁,點著無罩的煤油燈, 有一種彆樣的安寧。

然而與此同時,在普通人所接觸不到的世界, 卻是截然相反的煎熬與不安。

租界內的官邸彆館和報社燈火通明, 步履匆忙的人們在其中穿梭, 許多人從睡夢中被叫醒, 電話機被搖得發晃,工人連夜重新印刷報紙, 一道道電訊線路處於忙碌的狀態。而當那個情報最終得到證實之後, 震驚過後,深深的無力感席卷了每個人的心頭。

一個幾近婦孺皆知,掌握經濟命脈的商界巨擘,竟然會在還鄉的路上,遭人刺殺而死……明天一早, 這個消息會給整個社會帶來多大的震動?而這種殺雞儆猴的手段, 又會令多少意誌薄弱的人開始自輕自賤, 甘做日寇走卒?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樁震驚全國的刺殺案引發了報紙上的大討論,有人扼腕歎息,有人則口誅筆伐——為什麼傅家沒有多派一些人護送,為什麼傅成山要選擇在這個時間節點出行,為什麼他選擇了火車……

諸如此類的聲討,在之後的很多年都沒有停歇過,但其實不少人都明白,之所以發生這樣的慘劇,完全是因為包括傅成山在內的人們從來沒有想過,那些虎視眈眈的東洋人,什麼國際影響、西方輿論、談判外交……他們一點兒也不在乎。

他們真的敢做出這樣瘋狂的事。

如果他們能早一點發現對方的狼子野心,如果他們可以更警惕,如果那些人還活著……這個夜晚,以及未來無數的夜晚中,許多人輾轉反側痛苦難眠的時候,在心中不止一次地回響著這樣的聲音。

然而曆史沒有如果,而為此,這片大地早已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

軍事調查處上海站。

確認傅成山與傅毓珍遇襲身亡的消息,肖然重重撂下了電話。

“……喪心病狂!他們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他的聲音壓抑著憤怒,“這是對我們的挑釁!”

行動組的成員皆是默然,謝南湘倚在辦公桌後的椅子裡,把玩著手裡的老舊煙盒,半張臉孔隱在陰影中,微垂眼簾,俊秀的眉宇間透著冷意。

發報機前,有人摘下半邊耳機,快速地道,“電文上說,對方是在順德站上的車,如果早就知道傅成山在這列車上,應該早就可以動手了,所以我們可以排除是事先預謀的可能性,應該是臨時起意的一次襲擊……”

“或許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臨時得到消息。”肖然冷冷道,“傅成山出行的計劃,連我們上海站都沒有掌握,顯然傅家有意保密,而泄密者,甚至是在傅成山出行當天才確定的列車班次!隻要我們知道有誰知道這個消息,就能排查出導致這次火車事件的罪魁禍首!”

“可是,就算現在再去追查是誰泄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旁邊有人道。

“是啊……”謝南湘直起身子,聲音帶著很沉的疲憊,“找到了那個人,也改變不了結果了。”

肖然的眉頭如飛刀般揚起,他握緊了拳頭,壓下了心頭真正想說的話,隻是冷冷道,“難道就任由對方暗殺我們的同胞嗎?”

“所以,你希望怎麼做?組織一隊人,衝到敵人的大本營殺個痛快嗎?就算要策劃針對對方高層的暗殺行動,也需要上峰的批準,不可擅自決定。”謝南湘淡淡地道,他站起身,看著他的眼睛,“肖然中校,我要對你和上海站的安全負責。”

肖然一怔,終於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臨時被召集到這間辦公室的人們各自離去,肖然望著空蕩蕩的房間,那股憤怒沒有消散,反而變得更加難以抑製,心說那誰他媽為死去的人負責?

……

鈞培裡,嶽公館。

藤椅微微晃動著,嶽老板手裡端著一杆煙,煙絲燃燒著,他卻久久沒有抽上一口。

做為一名心狠手辣的流氓大亨,嶽老板這些年很少因為什麼事情而動容過。販賣大煙、拐賣人口、殺人、綁架,他幾乎什麼壞事都做過,對於許多事早已麻木,人命在他眼中就如草芥一般。

然而今天,在得到了傅成山的死訊後,他忽然有了一絲感傷。

明明對方與自己並無深交,但他卻頗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複雜思緒。

看了片刻窗外的雨雪,他拉上窗簾,神情複雜地對手下道:“告訴青木,關於他之前提的要求,我們可以再談一次。”

……

唐家彆墅。

二樓臥室中,台燈亮著,唐肅推門走進去,看到唐菀呆呆地坐在床邊出神,床上鋪著一件潔白如雪的裙子,金粉璀璨,如同天邊陽光落下時的一片雲。

這件由她親自設計,畫出圖樣,再從法國進口名貴的麵料製成的婚紗,耗費了足足有三個月的時間,唐菀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穿上這條裙子時的模樣,包括當時的音樂、鮮花、香檳的品牌、甚至是地毯的顏色,在那一天,一切都必須是最完美的狀態。

唐肅敲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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