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前奏曲(1 / 2)

哢嚓,炸得金黃的天婦羅被嚼得吱嘎作響。

鬆井次郎咽下食物,喝了一口酸甜的梅子酒,席間是正在起舞的藝伎與樂人,正為他一個人而服務。

他喜歡上海,這個被同胞稱之為“魔都”的地方。

這座城市遍地都是金子,而羸弱的官府將這座城市變成了一個冒險者的樂園,隻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這裡沒有夜晚與白晝的區彆,對於今天和明天的交替也沒有清晰的感覺,達官富豪接待客人是從半夜十二點一點開始的。報社的主筆是在夜裡十一點去上班的。宴會必定會持續到淩晨,即所謂的長夜之宴。而數不儘的女人在夜晚遊蕩,隨時隨刻都有玩樂。

像淺草那樣程度的遊樂,與上海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的。

“老大,票訂好了,是三天後的……”

身後響起手下的聲音,鬆井次郎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他麵色不善地揮了揮手,那些表演者立刻便無聲而恭敬地退下,隻剩下那名手下戰戰兢兢地跪坐在他身後。

最近這段日子,他書房的桌上堆著許多的報紙,上麵無一都是社會各界呼籲嚴懲列車謀殺案,向東洋軍部這邊施壓的報道。

雖然他派的手下將一切都做得很乾淨,但如今風口浪尖之時的冒險行事,還是引起了軒然大波。對此,鬆井早有預料,在他看來,這群無能的支那人最多在輿論上叫囂一番,就算行事粗糙,他們也不敢追究。

黃浦江裡頭,可是停著他們的軍艦的!而帝國的飛機,隨時都可以將炸彈投在上海的任何一個角落!

可是,鬆井次郎的預料這次出現了偏差。

首先,他低估了敵人的決心與憤怒;其次,高估了自己身後那些人的品德。

對於危險,鬆井是個格外機敏的人,他從這次報紙鋪天蓋地的報道,以及上麵傳達下來“按兵不動”的命令中感到了一絲不妥,然後,他很快地明白過來……原來自己這把被特高課用得很順手的“刀”,早就被當成隨時都可以被拋棄的存在。

同意他執行刺殺傅成山的計劃,也並不是器重他,信任他的能力,而是打算好了,若是一切順利那便坐收漁翁之利,若是事情出現變數,惹得局勢動蕩四下嘩然,那就將他這個小小的“助太刀”頭子拋出去,安排他來一場剖腹自殺之類的戲碼,從而撇清與特高課的關係!

鬆井次郎緊緊捏著酒杯,額頭青筋微微凸起。他不得不承認,如果特高課選擇拋棄他,那麼今日他所擁有的一切將不複存在。

這個時候,鬆井次郎選擇了逃。

他要離開上海,離開這個遊樂園,回到稍顯無趣卻安全的老巢。隻有這樣,他才能從岌岌可危的局麵中脫身。

手下見他久久不言,問道,“老大,我們真的要走嗎?”

鬆井次郎眼中閃過一絲暴戾,他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儘,陰沉地道,“我們還會回來的。不過……那個時候,整個上海,都應該插滿了帝國的旗幟。”

“是!”手下被他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天皇萬歲,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的!”

鬆井次郎也被自己的話所鼓動了,心情又好了起來,他拈起一片生魚片,道,“在我們離開之前,還有一件事情。”

“請老大吩咐!”

“我,找到了最後的獵物啊。”鬆井看著嘴邊那肥嫩鮮紅的魚肉,然後裹著淋漓的醬汁一把塞進了口中,陶醉地咀嚼。

……

夜晚,燭光跳動。

安靜的夜裡,某些臨街的洋樓裡,紅紅綠綠的電燈亮著,從那裡飄出哀愁的樂聲,大約是飄泊賣唱的白俄少女,歌音婉轉,從靜寂的深夜的冷空氣飄到城市的上空。

“……我問冬天,冬天似也疑問我:在這雪塵中又掙紮些什麼……”

鋼筆筆尖下,剛勁有力的字體落在稿紙上。然後筆鋒頓了頓,久久沒有下筆,隨後紙被揉皺成一團,扔進了一旁堆滿了廢稿的垃圾桶裡。

顧時銘拿過一張新的稿紙,沉吟許久,依然沒有靈感落筆。

這位新任的大學教授前陣子搬了家,這是一間位於跑馬廳附近的棧房。因為他最近事務繁忙,要頻繁出入租界很是不便,而南市那邊的流民越來越多,強盜小偷也越來越猖獗,治安狀況實在堪憂,所以他便拎著幾件舊衣一堆破書搬到了租界內。

雖然這間房屋高不足一尺幾丈,堆滿了些舊書後便顯得十分逼仄,但顧時銘也不覺得這有如何。

如今以他的稿費,自然是有餘錢換個乾淨漂亮的公寓的,可是他覺得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便足夠了,倒也不用將錢財靡費在衣食住行這種小事上。

小事,沒錯。

自從被白茜羽在那家小麵攤用短短幾句話拉入夥後,他一路看著這位神奇的白小姐從無到有地做出一番事業,洋人、商人、當官的、黑白兩道……還有他這個窮酸文人,全被她串在了一塊兒,然後,她輕輕巧巧地便做成了這天下大部分人都看在眼裡卻無能為力的事。

作為白茜羽計劃的親曆者、參與者以及最後的實施者,如今的顧時銘覺得,自己以前想的什麼指點江山激昂文字,或是走到街頭振臂一呼,實在是有些太過幼稚了些。

顧時銘自認為他已經是頗為務實的人了,畢竟隻有對世情百態多有了解才能寫出鞭辟入裡的文字,然而對於那血淋淋的現實,那些每天在街頭死去的人,在前線死去的人,他卻是束手無策的。

而自己這位“合夥人”,明明住著洋樓,開著轎車,有著一櫃子的漂亮裙子和一櫃子的名貴紅酒,日子逍遙得很,一點兒也沒有憂國憂民的意思。

可她做的事,卻偏偏是關係著民生大計,萬千生死的大事。

真正的大事。

在顧時銘眼中看來,白茜羽在做事時,眼中似乎隻有兩件事:數字,和“關係”。

第一件事,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數據分析”——之前她通過顧時銘交給某位大亨的“計劃書”時,上麵便明確地羅列著,你成本多少,收益多少,與我們合作之後成本和收益又將如何變化,能獲得多少百分比的提升……配上線形圖,很少有人能拒絕那上升箭頭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