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前奏曲(2 / 2)

那些精明狡詐的大佬也抵擋不住這些看起來很有說服力的圖表,於是自己心裡也核算權衡一番,發現確如其所言,“合作”一番或許不見得能賺什麼錢,但怎麼也不會虧的,又能結下不少善緣……那這生意倒也做得。

在顧時銘已經歎為觀止的時候,白茜羽還猶自不滿,嘀咕著什麼“大數據”、“沒有分析師”之類的話,聽不太懂。但後來兩人關係漸漸熟了,她有次閒談的時候隨便地說起,很多看起來精確到小數點的數據都是編的——她理直氣壯地表示:因為許多物價調查或是人口統計都是很多年前的,在她看來早就不能用了,但這破時代到處都是一筆糊塗賬,沒幾個人能算明白。

至於第二件事,顧時銘便隻能搖頭歎息了。

俗語常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或是“儘人事聽天命”,可白茜羽似乎從來沒有這個概念。

有時碰到了問題,或是事情開展不力,顧時銘這邊都準備放棄了,白茜羽卻會風輕雲淡地表示:噢,這是關係沒疏通到位,我再去找人打點一番吧。還不行?那就去找這家的死對頭談判,放出消息等他們急了你再趁機殺一波價。

通常,在她的攻勢之下,那些卡在瓶頸的事項便通常能一帆風順地推進下去。

不過,如果去問她這事兒是怎麼辦成的,她多半又會滿不在乎地說“送禮也是有講究的”之類的話,透著一股很可疑的氣息。

反正在自己這位合夥人的口中,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事情辦不成無非是辦法不對,本事不夠。

國人重“道”而輕“術”,幾千年下來積弊已久,寒窗十年的官兒什麼也不懂,做做詩詞寫寫文章,閒來找幾個粉頭唱和一二,真正做事不過是小吏或匠人,難等大雅之堂。直到現今,也難逃這樣的桎梏,大學裡頭的文科向來是招滿的,學理科卻鳳毛麟角,屈指可數,風氣由此可見一斑。

顧時銘之前也如現今的青年一樣,認為吾輩青年應該以筆為刀,振聾發聵,或是找出為何國家衰弱的原因,至於西洋人的那些“賽先生”(科學)學過來便好了。然而直到他與白茜羽一道合夥做事才發現,將“術”發揮到極致,也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

思緒不知不覺地發散,直到蠟燭發出一聲輕輕的聲響,顧時銘才如夢初醒,望著空白的稿紙,忽地自嘲笑笑,低聲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啊……”

事到如今,他對白茜羽的態度,隻剩下尊敬與佩服了,可是唯一的問題是,這位“成大事者”好像顯得有些過於平淡了。

且不論其他,光是與紅十字會聯合救濟的事項,就是功德無限,活人無數,而且是以一己之力極力促成的,幾乎都能算得上是“萬家生佛”之類的人物了。可這樣的人物,偏生毫無自覺在做這樣一件大事的自覺。

就在這時,樓下響起一聲女人的喊聲。

“顧西桑(顧先生),儂額電話。”

顧時銘連忙起身,拿了件外套匆匆跑下樓,和趕來通知他的老板道了聲謝,走進對麵不遠的茶館裡,繞到櫃台後接起電話。

“老顧,忽然想起一些事。”聽筒那邊,傳來白茜羽的聲音,“最近我有些事,可能會不在家,有什麼事的話,你過上三四天再來找我。”

“好的。”顧時銘道,“……還有嗎?”

他知道白茜羽是個“急性子”,自從得知他家樓下有電話後,常常三五句不重要的話也要通一次電話——他用電話是按次數付錢的,茶館老板娘倒樂意得很,每回都殷勤地叫他下來接電話,若是顧時銘不在家錯過了,還要督促他打回去。

聽筒那邊沉默了片刻,“還有,這段時間你也蠻辛苦的,如果約翰遜那個單子實在談不下來,就算了。”

“你上次可不是這麼說的。”顧時銘好笑道,“上次,你可說不論死活都要撬開這個美國佬的倉庫。”

“其實能不能買到那幾架飛機,也不是很關鍵。”白茜羽輕輕地道,“你一直幫我出麵,打理這些俗務,如果影響了你的……文學創作,我會很抱歉的。”

“雅俗之間,並沒有那麼多的條條框框,我覺得我現在做的事,比寫詩要風雅多了。”他的聲音,帶著春風般撫慰人心般的溫潤,“碰到什麼問題了嗎?我似乎從剛才的話中聽出了你有退縮之意。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和我說說。”

“你們詩人都是這麼敏感的嗎?”白茜羽道,“沒勁,我掛了。”

“索性也打來了,有幾件事我便一並和你說了。”顧時銘道,“第一批資助留洋學生的名單做出來了,有幾個是我的同窗好友,都是有抱負之人,雖然年齡偏大,卻是我個人私心……我知道你不會過問,但我還是要同你說一聲。還有,采購的棉服和鞋子已經送到地方了,那邊一定要辦個感謝捐贈的儀式,你不想出麵的話……”

聽筒那邊,白茜羽聽著他平穩而溫和的聲音,他說話永遠是不急不緩的,即便是枯燥瑣碎的小事,也不會讓人生出一絲不耐,在這種時刻響起,竟像是溫暖的火爐,給她帶來了一絲暖意。

她握著聽筒,望著有些空蕩蕩的客廳,角落裡的聖誕樹點亮著沒有開燈的昏暗環境,喜慶的彩燈一閃一閃地亮著。

司機和下人被她以“年假”的名義打發回了家,廚娘和吳管事還留在彆墅裡,但是聽她說的“洋節”習俗裡頭,晚上有個白胡子老爺爺會爬進煙囪,然後悄摸著在襪子裡放禮物,所以便一連好幾天都被她早早地打發回房間睡覺。

吳管事見她對過聖誕似乎很上心,便特意在彆墅外頭張燈結彩,還布置了聖誕樹——這都是他跟某任彆墅的洋主子學的,白茜羽覺得這番布置似乎也能起到故布疑陣迷惑敵人的效果,便也沒有阻止。

此時,安靜冷清的客廳,發光的聖誕樹和聽筒裡悅耳的男聲,竟也有一種奇妙的氛圍。

然後,她就聽到後門的方向,傳來了一些輕微的響動。

開鎖的技巧很高明,隻是似乎並沒有很講究,因為擰開鎖的時候發出了“哢噠”的聲音,顯然是沒有給鎖上油,大概是覺得對付一個女子沒必要如此謹慎。

“……顧時銘。”她打斷了那邊人說話的聲音,“不說了,我要去洗澡了。”

那邊,顧時銘的聲音微微一頓,語氣依然和煦:“嗯,那你去吧。”

腳步聲響起,白茜羽本想撂下電話,但轉念一想,萬一功敗垂成,這就是她最後一次與顧時銘交談了,若是寫進這位未來名人的回憶錄,自己留在這世上最後的一句話是“我去洗澡了”未免也太不講究。

聖誕彩燈在閃,牆上,斜斜印出一個扭曲而猙獰的黑影。

“老顧,你剛才不是覺得,我想退縮嗎?”望著那個影子,她抓著聽筒,壓低了聲音,爭分奪秒地道,“我告訴你,我來到這世上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啪,電話掛斷。

“嘟嘟嘟……”

聽到聽筒那邊傳來的忙音,顧時銘的麵色由一開始的驚愕漸漸轉為沉思。

“顧西桑,儂好了伐?落雪咧。”老板娘善意地提醒道,顧時銘恍然驚覺,看著外麵驟然開始落下的雪花,握著聽筒的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後,緩緩放下。

雪在這個夜晚落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