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晨昏(1)(1 / 2)

上海的冬天, 天空是灰色的。巨大的陰雲籠罩著這座城市的上空, 沒有溫暖, 沒有光亮,沒有早晨也沒有中午, 愁雲慘淡,冥昭瞢闇, 就連在街頭巷尾積存下的殘雪都是灰色的。

嚴冬封鎖了黃浦江,冰透的空氣中,救國救亡的橫幅、各種百貨公司的減價廣告, 一條條掛在半空,紅色白色的十分醒目, 有的則兼而有之, 寫著“聖誕大減價!為提倡國貨起見, 特發售經濟旗袍、本公司采用國貨”。

外灘的鐘聲敲響了。

清晨, 某棟洋樓裡,一對中年夫妻坐在格子桌布的餐桌前, 在豐盛的早餐前, 氣氛沉悶,相對無言。中年人攤開報紙,婦人則擺著碗筷。客廳的一角,擺著一張女孩子的照片,照片裡的她在公園裡的綠蔭中微笑。

“我想好了。”婦人忽然道, 她掰開油條浸在豆漿裡, 道, “我要幫文文討回一個公道。”

中年人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夾起一塊豆糕,“那個小姑娘的話,真的能信伐?”

“外麵發的傳單看到了伐?勿要因為是小姑娘就看不起人家。”婦人咽下食物,目光有晨曦的光芒在湧動。

……

外白渡橋,關卡。

一輛經過了長途跋涉的轎車緩緩在關卡前停下,司機搖下車窗,遞過證件,那士兵見了,有些吃驚,隨後將證件還給司機,揮手放行。

轎車後座,一身軍裝的男子緩緩睜開雙目,低頭掏出一塊懷表,看著懷表中那張全家福,一縷晨曦刺痛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讓他感到有些想要流淚。

轎車緩緩向前行駛,通過了外白渡橋。

……

燃燒的煙蒂落在血泊裡,隨即熄滅。

審訊室中,披著一件大氅的謝南湘吐出淡淡的白煙,地下都是吸過的煙頭,他看著那邊綁在電椅上哀嚎的犯人,麵無表情。

“隊長……”謝南湘的副官,林少尉揉了揉太陽穴,為難道,“您都在這兒看審犯人看一宿了,您不嫌這地方血腥氣重,兄弟們可都熬不住了。您是碰到什麼難題了麼?”

謝南湘沉默了片刻,“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林副官屏氣凝神,神色警惕,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謝南湘冷不丁扭過頭,用手指了指自己,“你說,我是一個好人嗎?”

“啊?”林副官愕然。

“嗬,沒什麼……”謝南湘隨即也覺得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滑稽,沒有再說下去了,他下意識摸出煙盒,卻發現裡頭已經空空如也,自嘲地笑了笑,“隻是,想起一個姑娘,但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林副官心說難怪,雖然他從沒聽說過謝南湘有過什麼風流韻事,但想來能讓他們無所不能的謝隊長發一宿愁的,在這世上,恐怕也隻有美麗的姑娘了。

“……那您的這位姑娘,現在在哪?”林副官覺得必要為上司排憂解難,哪怕他是為情所困。有必要的話,他現在就叫上十幾個弟兄開車去把那位姑娘“接”過來,好讓謝隊長不再對著審訊室沉思發愁。

然而,他並沒有得到一個答案。

那邊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犯人忽然抽搐起來,刑訊的人員立刻停了手,大聲喊著醫療人員,很快,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湧進來。

過了一會兒,醫生放下聽診器,搖搖頭,道,“他挺不過去了。”

謝南湘的目光沉了下來,他望著那生命體征漸漸消失的軀體,望著椅子下逐漸冰冷的血泊,仿佛望見了冰河封凍,世界儘頭。

……

白茜羽從寒冷中醒來。

冰冷、陳腐、空氣不太好聞、脖頸後傳來鮮明的痛楚……她睜開雙眼,看著陌生的天花板,然後揉著脖子,從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坐起身,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間地下室,不足十平米的大小,除了一張硬板床之外什麼也沒有,門是鐵門,四麵光禿禿的牆上,隻有東麵有一張小小的換氣窗,封著鐵欄杆,有微弱的光線斜斜地照進來——難怪她會被凍醒,這裡根本沒有任何取暖的設施。

果然上鉤了。

從光線的角度,以及自己的體感溫度來判斷,她昏迷的時間大概在六到八個小時左右,此時應該正是早晨。

但這個地下室讓白茜羽有些困惑。

以她對鬆井次郎一直以來的行事判斷,他是個自大狂妄的家夥,手段殘忍冷血,然而,他在對女人的事情上卻一向頗有耐心。

那些如果對方是孟芳瓊這樣頗有名氣的影星,或是身段清高的戲子,他會自然得先做足了套路,先通過捧場、送禮等形式向對方發出邀請,幾次之後,再“彬彬有禮”地將人請來,軟硬兼施之下,很少有不從的。

按照她的推測,她醒來的時候,應該在某個裝修華麗的房間,醒來的第一眼便能看到鬆井次郎——他應該會希望欣賞她驚慌失措的模樣,然後,他再裝腔作勢地做足了氣派……可這間地下室,讓她察覺到了一絲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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