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居安思危(1 / 2)

第96章

新曆二十六年的二月五日,這一天無論對於誰而言,都是難以忘記的。

殷小芝從未覺得一天可以如此漫長,無數的畫麵交疊在麵前,炮聲傳來,大難臨頭,同學慷慨激昂的演講,高舉著的拳頭,逃難的百姓,呼嘯而過的飛機,火與煙,男子猙獰的麵孔,顧學長輕柔伸來的手……

而此時,她竟然要去傅公館,再次見到……他。

——傅少澤,隻要想到這個名字,她都會感到心中空蕩蕩的,仿佛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塊。

殷小芝望著向著自己緩緩敞開的氣派大門,石刻的低調而尊貴的“傅公館”門牌映入眼簾,心中三分惘然,三分期待,還有四分的忐忑。

難道這就是上蒼的安排麼?兜兜轉轉,她竟然又要與他重逢了,就如同那次在麵攤前的偶遇,好像命運捉弄一般,叫他們之間的關係怎麼也分不開、扯不斷。

隻是,在車子穿過花園,駛到彆墅前的那一刻,殷小芝鬼使神差地透過後視鏡,看向了後座的白茜羽。

她剛才驚慌失措,隻顧著躲藏,並沒有看到開槍的那一幕,便自然而然地以為是顧學長開的槍,但光是虞小姐能對那血腥一幕熟視無睹的鎮定模樣,就令她感到有些驚訝了,更何況這位虞小姐……真的有些奇怪。

殷小芝偷偷打量著後排的女子,這個曾經以大婦姿態狠狠扇過她一個巴掌的女人,此時正靜靜地望著窗外,似乎是剪短了頭發,精致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細金邊的眼鏡,唇色朱紅,容光絕豔,不笑時又帶著幾分疏離冷淡,仿佛水中月天上星般遙不可及。

如今,少澤的心上人是她……想到這裡,她心中泛起難言的酸澀。

“我……我還是不進去了吧。”

殷小芝的話音剛落下,車子在彆墅門前停穩了,大門被推開,有人匆匆地朝這邊跑了過來,不止是傅少澤,舒姨、傅冬、還有彆墅幾個下人都聞風而動跑了出來,吵吵嚷嚷的湧上來噓寒問暖。

“虞小姐,外麵是不是打仗了啊,你沒事吧……”

“嚇死我了,聽說好多地方都被炸了……”

白茜羽望著這一幕,微微一怔。

剛才,她來的路上一直心情沉重,不停思索著開戰後留在上海的種種不利,腦海中篩過無數備選方案以及出城路線,但都因為風險過高被一一否決,然而此時見到這一幕,她忽然覺得留下來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回想起來,她剛成為虞小姐的時候,在傅公館雖說是寄人籬下,但也是過了一段清閒日子,舒姨和下人們雖不待見她,卻從未發生如狗血裡什麼以下犯上、狗眼看人低的橋段,都是儘著本分做事,最多是背地裡說幾句閒話,也沒有克扣怠慢過,再加上這段日子養傷期間相處和睦,倒也生出了幾分親切。

留下便留下吧。

好在她早就想過哪天猝不及防開戰的可能性了,之前順帶做了些準備。白茜羽拉開車門下車,對迎上來的舒姨笑了笑說道,“機場暫時去不了了,隻好再來麻煩你們了。”

“人沒事就好,這外麵亂得一天世界,還是回家裡來安全。”舒姨早已聽說了,忍不住看她身後的車子,見那車來的時候油光鋥亮,現在車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烏龜殼似的灰了,進租界的時候被蹭掉大半,隱約還見到人的手印子,不用解釋都能看出來他們到底遭遇了什麼。

於是下人又過來搬行李,傅冬過去給那司機發了包煙,似乎又遞過去幾張鈔票,順勢聊了幾句剛才的情況。

傅少澤原本是第一個跑出來的,後來反倒不動彈了,落在最後麵,等人們散開些了,才矜持地問道,“沒受傷吧?”

“沒事,隻是又要麻煩你了。”白茜羽也很矜持,隻是忍不住瞟了一眼他的臉頰,略有些不自在。

本來是奔著這輩子的最後一麵才稍稍解放了一下天性,結果瞧這事兒弄的……太衝動了。

可是誰能料到依依惜彆了半天,結果他們過不了一個小時就會再見呢?

“不必客氣,外頭局勢不知如何,你儘管住下來,就當自己家一樣,我……”他頓了頓,改口道,“我爹以前也一直叮囑我要照顧你的。”

“不,我是說……其實還有一件事。”白茜羽聳了聳肩,側身讓開半步,露出身後那個剛從副駕駛上下來的姑娘。

殷小芝似乎有些緊張,垂著眼,略略瞥向傅少澤一眼,又很快移開了視線,隻是局促地整了整淩亂的發絲,將披在身上的衣裳緊了緊,舒姨和下人都圍著白茜羽,倒顯得她站在一旁有些孤零零的樣子。

她一下車,傅少澤便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似銅鈴。

白茜羽看他一臉見鬼的表情,有些意外,在她想來這兩個老情人見麵,怎麼也得“無語凝噎”、“欲語還休”,再不濟也是一臉複雜之色,說上一句“你……還好嗎”之類的台詞,可現在人殷小姐是欲語還休了,傅大少卻一副目瞪口呆的癡呆蠢樣,怎麼看怎麼也對不上戲。

“她……她、她怎麼會跟你在一塊兒?”傅少澤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白茜羽隻好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解釋道,“路上見義勇為撿的,說是在租界裡頭沒有落腳的地方,外頭又這麼亂,畢竟……相識一場,便帶過來問問你要不要管。”

其實剛才在車上的時候,顧時銘的意思是他會安頓殷小芝,或是拜托嶽老板之類的人物,但白茜羽也考慮過了,顧時銘自個兒的居住條件並不好,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嶽老板之類大佬的人情更是金貴,用一次少一次,用來安置殷小姐也不怎麼劃得來。

而且,時值兵荒馬亂,對方也未必會為了這點小事儘心,殷小姐沒有自保能力,搞不好還害了人家。涉及到一條人命,她考慮事情還是偏向穩妥保險一些。

傅少澤頭皮都麻了,什麼叫相識一場啊?那個可疑的停頓是什麼意思啊?

“我和她如今沒有任何關係了……”他勉強解釋了一句,索性高聲喊道,“阿冬!阿冬!”

傅冬正在一旁看戲,聞言隻好走過來,於是傅少澤當著殷小芝的麵,對傅冬吩咐道,“殷小姐……你去安置一下,找個寬敞點的房子。”

傅家產業頗多,在上海光是宅邸就有好幾處,安置個女孩子不成問題——再不濟,霞飛路那棟小樓可一直是空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