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1 / 2)

十阿哥永瑜望著比他還小兩歲的十一弟永瑆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臉嚴肅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賬本的模樣,小小的心臟受到了一萬點暴擊。

呃,那個,十阿哥的額娘雖然是出身書香世家的舒妃納蘭氏,族中出了不少精於詩書的詩人詞人和通過科舉入仕的儒雅文臣,舒妃本人也是精通琴棋書畫,在詩詞歌賦上也頗有些造詣的才女。但是,十阿哥卻好像一點都沒有遺傳到呢。

十阿哥出生的時候體弱,長大了也是一直病歪歪的。舒妃就他這麼一個孩子,心疼得不行,也就沒著急給他啟蒙。

心想他畢竟是納蘭家的外孫,怎麼著也不會差勁到哪兒去。天資放在哪兒,到時候稍微趕一趕,不就超過那些比他啟蒙早的兄弟們了?

於是這一拖,就拖到了十阿哥四歲的時候。

然後,舒妃就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明玉是見過舒妃教十阿哥讀書的場景的,那場麵,實在是慘烈啊。

用後世的話講,那就是不陪讀的時候母慈子孝,陪讀的時候雞飛狗跳!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打個比方,就好像清大京大畢業的高材生父母,麵對連普通測驗都考不及格的學渣孩子的感覺!

嘖嘖,明玉都不知道要同情小姨母舒妃多一些,還是要同情表哥十阿哥多一些了。

而明玉嘛,相比較學渣十阿哥起來,當然就是對照組學霸啦。她完美地遺傳了富察氏和納蘭氏的血統,又融合了後世發散的創造性思維,實在是出落得玉雪聰明,伶俐可愛。

饞得舒妃恨不得明玉是自己的女兒!

至於親兒子十阿哥麼,那簡直就是個草包老十啊。舒妃想到了康熙爺的那位十阿哥,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莫非,排第十的就是這麼慘,都是蠢蠢鈍鈍的?

舒妃私下忍不住跟令妃抱怨:“瑜兒這樣子,到時候入了學去上書房,還不是要墊底!旁的不說,就說他那一手字吧,也實在是太拿不出手了!”

說著拎出一張十阿哥的習字抖了抖:“哪怕能像我一兩分,也不至於寫成這副模樣!”

令妃掩唇而笑:“十阿哥還小呢,舒妹妹彆急。”

明玉忍不住插嘴:“永瑜哥哥不像您,那肯定是像了皇上呀。小姨母,你彆總怪永瑜哥哥啦。”

舒妃說道:“皇上天縱英才,學識過人。瑜兒若有他皇阿瑪一兩分的才乾,我做夢都能笑出來!”

明玉笑道:“可是皇上再厲害,也改變不了他的書法不怎麼樣的事實啊。就是我這個習字才兩年的人都看得出來,皇上的字傻大黑粗,軟弱無力。諾,其實細看起來,永瑜哥哥的字頗有幾分皇上的‘精髓’呢。”

乾隆皇帝的書法,放在後世自是不算差,畢竟隨著科技的發展,絕大多數人連硬筆都少寫了,何況是毛筆?可放在這個時代,彆說跟那些書法大家比了,就是跟他的皇瑪法康熙爺和皇阿瑪雍正爺相比,也是要遜色許多的!

明玉穿到清朝也快四年時間了,在精通書畫的納蘭氏的親自教導下,這點鑒賞能力還是有的啦。

舒妃目瞪口呆,張大的嘴好一會兒都沒閉上。令妃則是“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拿著十阿哥的那副字來來回回地看,一邊看一邊不住地笑。

明玉語不驚人死不休,繼續說道:“要說詩詞之道,永瑜哥哥肯定也是像了皇上。皇上很喜歡作詩,還到處題詩,可是我看那些詩千篇一律,也就那樣吧。”

舒妃回過神來,指著明玉的手指頭有些顫抖:“玉兒,你還真敢說……”

雖然很多人都心裡清楚,但誰敢說出來啊。在皇上麵前,哪個不是捧臭腳捧得起勁。

令妃笑道:“好了好了,玉兒,在本宮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在其他人麵前,可不許胡說。”

明玉抬頭笑眯了眼:“我知道的啦,令娘娘。”不過她才沒有胡說呢。

舒妃沮喪地坐下來,單頭撫額,歎道:“莫不是瑜兒果真更像皇上?可以經史子集方麵,怎麼也沒見有多出彩呢?”

明玉無辜地望向她,不說話。令妃朝著她露出一個憐惜的神情。

舒妃煩躁地揮揮手:“唉,我曉得了。那方麵不就是像了我嗎?我是女兒家,經史子集,策論文章這些略通就可,本就沒多大興趣,哪耐煩去鑽研。”

“瑜兒這是怎麼長的?偏偏把皇上和我的缺點都集到了一處,優點偏沒得到幾分。沒點拿得出手的東西,還不知道在上書房要怎麼被人看不起呢。”

令妃安慰道:“彆擔心。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在宮裡頭,有過高的才乾並不是好事。再說了,書畫詩詞方麵,鑒賞之人各有各的偏好。也許上書房的師傅們正好就喜歡十阿哥那一類型的呢。”

明玉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是啊,永瑜哥哥既是像了皇上,師傅肯定不會批評他,反而會大大地誇獎他啦!”

舒妃嘴角是一抹僵硬的笑:“嗬,我可不敢指望。他們又不眼瞎。”

但是,後頭的事情,還真被明玉說中了。

十阿哥還小,所以教導書法和詩詞的林師傅和張師傅對他都是以勉勵為主,隻叫他多多練習,不曾認真批評過他。

而不久之後,兩位師傅卻再也沒批評十阿哥的機會了。

因為,乾隆某次心血來潮去上書房檢閱皇子們的功課時,特意關注了下入學才幾個月的十阿哥。

然後,對著十阿哥的塗鴨之作大加稱讚。好親切啊,跟朕的有幾分像呢。

皇上都讚了,底下人能怎麼說?當然也是誇讚不已啦。

林師傅和張師傅恭敬地說道:“十阿哥的書法詩作,類皇上也。”

乾隆笑眯眯地接受了兩位師傅對十阿哥的“稱讚”。

於是這麼下來,十阿哥在上書房的日子竟然始料不及地過得還可以?

舒妃哭笑不得。

不過,十阿哥到底有幾斤幾兩,舒妃心裡頭還是清楚的。她不肯接受自己兒子是個庸碌之才的事實,對他的功課抓得十分緊。十阿哥因為身體原因,入學第一年沒搬去阿哥所而是仍住在承乾宮,於是每天下學後都是他學渣苦難生活的開始。

唉,十阿哥心裡苦啊。還不如早早地住到阿哥所去呢,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

就像十一弟一樣,以前十阿哥還可憐他孤零零一個住在阿哥所,現在可是對他羨慕得不得了啦。

沒有人管,沒有額娘壓著逼迫讀書,那日子,不知道該有多逍遙!

隻是,十阿哥想不到的是,十一弟明明還有一年多時間才入學,怎麼就已經開始看起賬本來了?九章算術什麼的,好難的哇,他學著頭疼得不得了。

明玉也很驚訝。她雖然知道令妃派了人教導永瑆打理錢財之事,並且說好了等學成之日,才會把那兩間庫房三重鎖的鑰匙還給他,即把淑嘉皇貴妃留給他的財物真正的交給他。但是,明玉以為,這個過程,至少也要個幾年吧。

怎麼看永瑆的架勢,似乎已經學會好多了?

十阿哥忍不住發問:“十一弟,你是在看賬本嗎?”

永瑆說道:“是啊。”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書封上就寫著呢,比如手頭這一本,就寫著乾隆二十年永壽宮分冊。

十阿哥又問道:“十一弟,那你看賬本,是看著……呃,熟悉一下嗎?”其實他想問的是,看著玩玩?

反正他是打死不信,還不滿五歲的十一弟能看懂賬本!

他都還看不懂呢,就跟天書一樣的好不好,一翻開就頭大。

永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什麼熟悉?看賬本當然是好好看,認真看,分析那一年各方各麵進出的狀況啊。”

十阿哥頓時覺得眼前一黑,怎麼可能!

十一弟明明還沒入學,他怎麼就會這麼多!

太可怕了。上書房裡,比他大的那幾位皇兄,除了八阿哥,個個都才思敏捷,能力非凡,碾壓得他不要不要的。雖說師傅們沒有直接批評他,甚至還勉為其難地誇獎他,但是他心裡還是有些數的。

否則額娘怎會逼迫他讀書那麼緊!

做吊車尾的日子,實在是太難過了啊。

十阿哥本想著,比起其他皇兄們,八阿哥也算是他的難兄難弟了。十一弟是八阿哥的胞弟,應該也差不多吧?

所以,十阿哥一直暗搓搓地期待著,等十一弟入了學,吊車尾的位置就可以轉給他了呢。

可是,可是,可是!

事情怎麼跟自己想象得完全不一樣!十一弟好像全然不似八哥!

十阿哥胡思亂想間,注意到永瑆拿過一本藍皮本子,熟悉地用毛筆地上頭勾畫了幾個符號。

十阿哥頓時眼睛一亮,指著藍皮本子:“十一弟,方便讓我看看嗎?”

永瑆點了點頭,利落地遞給他:“十哥隨便看。”反正十哥也看不懂。那上頭,全是他自創的符號呢,確保除了他,不會讓旁人看明白了去。如此,他才安心。

十阿哥接過本子翻了幾頁後,擰著的眉頭漸漸鬆散了開來。原來如此啊。

十一弟隻是嘴硬,其實以他小小年紀,怎麼可能看得懂賬冊?看本子上隨便塗畫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十阿哥笑眯眯地將本子還給了永瑆,一副“沒事,我懂的”哥倆好表情。看向他的眼神,還頗有些同命相憐的傷感。

喂喂喂,你都腦補了些什麼?永瑆的眼皮有些跳。

明玉卻是敏感地發現了本子上的異樣,說道:“十一阿哥,方便讓我也看一看嗎?”

“可以。”永瑆沒有拒絕。

明玉翻開它,仔細地一頁頁翻了個遍,然後,暗自心驚!

比如某一頁,最上首寫著“乾隆二十年八月十五,中秋”,下麵列著“皇上”、“皇後”、“太後”、“純貴妃”、“舒妃”等名字,每個名字後頭都跟著一串奇怪的符號。

“皇上”和“太後”的右側用線連了起來,畫了一個框,框裡又是一串那種奇怪的符號。

其他後妃也如是分成了三類,同樣地,每個類彆後麵都有一個框和符號。

明玉才不信永瑆是隨便亂寫的呢!

十阿哥不懂,但她大致猜到了一些。這些奇怪的符號,儘管形狀與後世的阿拉伯數字大不相同,但表達的似乎是同個意思?

明玉數了數,這些符號統共有十個不同的形狀,不正好跟十個阿拉伯數字對上了?

永瑆不會是用這種方式記賬吧?實在是……妙啊!比起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之類的要方便得多啦。

孺子,實是不可小視也!

明玉翻閱了好一會兒,永瑆也不催,一邊繼續翻看賬本一邊耐心地等著她。直到十阿哥不耐煩了,明玉才把藍皮本子還給了永瑆。

永瑆接過,若有所思的目光與明玉對上,朝著她微微一笑。

“玉兒妹妹,我們去彆處玩吧,賬本有什麼好看的。”十阿哥催促道。

明玉盯著永瑆,問道:“十一阿哥,我以後能來你這裡跟著學算賬理財的本事嗎?”

永瑆說道:“隻要令妃娘娘同意,我這邊當然是沒有問題的,隨時歡迎。”

富察家的這位小格格,看起來很不一般,跟她的傻白表哥全不相似。也不知她對他是好意還是惡意,若是好意,結識個這麼玉雪聰明的女孩子也挺有意思的。若是惡意,放在眼皮子底下多接觸會兒,試探出她的底細,也好過敵在暗我在明遭了算計。

明玉說道:“那就多謝十一阿哥成全了。”與十阿哥一同離開了。

十阿哥路上還在咕噥:“十一弟肯定是被那一大堆賬本被嚇懵了,好可憐。令妃娘娘也真是的,慢慢來嘛,何必急於一時?十一弟還沒入學呢。”他已經自動把永瑆也劃入學渣陣營了,很是為他掬了一把辛酸中帶著竊喜的眼淚。

當天下午,明玉就找令妃說了此事。

舒妃也在場,聞言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你額娘上回才說了,府裡已經給你找好了女師傅,等過幾個月你滿了六歲就給你正式授課。她還怕你時不時地就在宮裡住個十天半個月的,把心給玩野了,想著下次進宮就把你接回去呢。”

什麼,她也要進學了啊?明玉不是不願讀書,納蘭氏早在她三歲的時候就給她啟蒙了,這個時代“女子無才就是德”的瞎話她從來就沒放在心上。不讀書,何以明智?不明智,何以立身?混沌度日,非她所願。

明玉無數次地慶幸,她穿越過來的是忠勇公府,京中有名的勳貴之家,對女兒的教養也是十分重視的,她不至於做個這個時代的半文盲。

但是,清代女子需要學的,除了她感興趣的詩詞歌賦和琴棋書畫,除了她儘管不感興趣但也不排斥的四書五經,還要學女紅!

什麼叫女紅,就是針線、紡織、刺繡、縫紉等技藝!每一樣提起來,都讓明玉不寒而栗。

隨著明玉漸漸長大,她腦海裡後世生活的記憶也越來越清晰。她清楚地記得,她雖然心靈,可是手卻完全不巧啊。

當編織、裁剪這些活動在女孩子們之間風靡的時候,她興衝衝地跟風,然後,默默地丟掉了不知多少廢料。

就比如編針吧,明明在室友施小美的手裡靈活得跟條蛇似的,到了她手裡就永遠不清楚下一針該怎麼繞。要說編織分靈根,她妥妥的是廢靈根!

還好,在現代社會,這些技藝都隻是興趣,不會也無所謂。可是在古代,這是女子的基本技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