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1 / 2)

風夾著夜雨拂過,打濕了阮蘅額前的碎發,眼前之人還是這些年來一貫的模樣,怯懦無辜,一副人畜無害。

“二姐姐,阮宜不明白你這話何意?二姐姐要去哪兒?若有心事與我們說就是了,二姐姐彆走,我去喊夫人與祖母來。”阮宜說著就轉身離去。

阮蘅沒有攔她,隻是立於原地幽幽道:“你可想清楚了,你這一去,我又得留下來了,你籌謀了那麼久,眼看著就要成功,你願意功虧一簣?”

阮宜停下步子,卻並未轉過身來。

阮蘅緊握著傘,清冷之聲在雨聲中緩緩散開,“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誰要一直置我於死地,我一直以為是阮盈,可在她嫁去朱家後我恍然,二房落敗,我又出事,那阮家便隻剩你一個女兒。你之所以不敢動阮岑,是因為你還需要靠他仰仗。”

阮宜這才轉過身來,傘下的她露出一張清雋的小臉,眼神淡淡,哪裡還有方才的唯唯諾諾,“二姐姐既然知曉,為何不揭穿我?”

“我累了……”阮蘅輕歎,“不想再在爾虞我詐中掙紮了,若是以往,我不必要與你爭,而如今更是,我連阮家人都不是,我跟你爭什麼。”

阮宜低低一笑,“你是不必要跟我爭,因為我拚儘全力爭取的卻是你觸手可得與生來具有的,我與你不一樣,我隻是個庶女,雖與阮盈一般,可即便如此,我依舊得低著頭,隻因同樣生為姨娘,她的姨娘就更得父親寵愛,我姨娘不爭,我就得靠自己。”

“你不知我有多羨慕你,你可以肆無忌憚地與京城各世家觥籌交錯、相交攀談,你可以站在謝大公子身旁,可以引來那些權貴的目光,更可不顧一切與獻王殿下聊表心意,你做錯了事,父親隻會責備你不知禮數,可我呢,我一步步小心翼翼,生怕踏錯,我隻要錯了,姨娘也會受牽連,父親會將我們趕到彆院,一輩子回不了京城。”

若是以往,阮蘅定會斥責她,可如今她也釋然了,阮家的一切她不想再沾染,“那我如今不是阮家人,你豈不是該欣喜?”

“並不。”阮宜苦澀地笑了笑,“我依舊羨慕你,你解脫了,不必背負家族的命運,不必再看人臉色,不必再拘束於這一方天地中。”

阮蘅有些驚訝,顯然未料到阮宜會說出這番話來,“即便你如此說了又能如何,我並不會原諒你對我的傷害,我隻是不想再與你們有糾葛了,不過我有句話我還是要與你說——”

“什麼”

“我是我,你是你,活成我的樣子,那不是你。”

阮蘅掃了阮宜一眼,恍然想起在巫山彆院時,謝渥丹與她說的話,她說阮宜身上總有她的痕跡,那時她不在意,如今覺得謝渥丹說的不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平日裡她的妝容、配飾阮宜都會小心翼翼學著,就連她喝的茶、吃的糕點,撚著糕的指尖姿態阮宜都會暗暗記下,阮宜想與她一般,可又怕被她察覺。

像是被發現了驚天秘密,阮宜臉上展露局促與不安,就連方才她被揭露暗中害人都未有此刻的驚慌。

阮蘅失笑,果真還是個未及笄的姑娘,她打開小門,往外探了一眼,“我走了,你不會告訴人你見過我吧。”

阮宜冷笑,“我不蠢。”

阮蘅回以一笑,阮家上下誰都或許會說出去,可隻有阮宜不會。

正於阮蘅要踏出去時,聽到身後之人喊住她,“你要去哪兒?”

“你管我。”阮蘅隻瞥了她一眼,便關上門離去,“既然你在此,就替我將門栓上,多謝。”

阮蘅也訝異自己竟然能和在背後害自己的人心平氣和地說話,想必是真的放下了。

身後沒有人再說話,隻聽門後一道落栓聲,便再無聲息。

阮蘅失笑,抬眼望向漆黑無儘的街道,長長舒了一口氣。

阮蘅,日後就隻有你一人了,好好活下去。

她的背影湮沒於夜色中,悄無聲息,無蹤無跡。

京城再無那個活得肆意瀟灑,愛極了海棠花,就連戴著瓔珞子都可讓各家姑娘爭相仿效的阮家二姑娘。

……

先發覺阮蘅不見的正是銀春,她一宿輾轉反側,半夢半醒之間起身,下意識就去阮蘅的屋子看看她睡得可踏實。

可打開門的那一刹那,屋裡一陣激寒,毫無人氣,她心一揪,趕著跑至床榻旁,布衾之下空空蕩蕩,冰冷得沒有人躺下過的跡象。

“姑娘,姑娘。”銀春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呼喊著,可回應她的隻剩下呼嘯的風聲。

妝奩中所有的玉飾發簪都在,房中所有的裝飾擺件一件未少,就連阮蘅平日裡的月銀都一分不少藏在錦盒中。

銀春本奢望隻是自己多想,姑娘許是早起出了門,可桌上擺著的幾封信讓她最後哭得潰不成軍,阮蘅教過她識字,信箋中隻有四個字:

走了,勿念。

她走得太過突然,讓整個阮家措手不及,聶氏哭成淚人,一聲聲喚著“阿蘅”。

阮遠征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眼中沉積著落寞與轉瞬即逝的悔意。

“你可滿意了!”老夫人不顧滾燙將茶盞狠狠砸向阮遠征,“她一人又可去哪裡,讓她如何自處!你就不會有一絲愧疚嗎?忘恩負義的東西,你是要氣死老身!氣死你死了多年的爹嗎,我阮家一生坦坦蕩蕩,偏偏敗在了你身上。”

老夫人氣急,一個不穩腿軟了下去,聶氏與阮岑趕忙扶著她,老夫人指著門外,一字一句道;“都愣著做什麼!給我去找!都給我去!將人給我尋回來!”

聶氏安撫著,“母親,彆急,會將人尋回來的,她一個人走不遠,說不準自己就回來了。”

老夫人猶一瞬又蒼老了十年,“不啊……她這是鐵了心要走,不願再回來了。”

正如老夫人所言,阮蘅是不準再回來了,她特意喬裝一番,跟著出京城的商隊往南去,躲過了城門侍衛的搜查。

待京城阮家人仰馬翻之時,她早已行了百裡路。

“姑娘家的就一人嗎?”行商的領隊是個絡腮胡大漢,瞧著凶惡,不過都是唬過路山賊的伎倆,實則是個心善而又多言之人。